胡翘武临床经验鳞爪(马继松、胡国珍)
胡翘武主任医师生于1914年,安徽歙县人。少年从学于新安学派老中医汪泽民,后移居郎溪县,以医道济世,因屡起沉疴而遐迩闻名。曾任安徽省宣城地区中医学会第一副会长,79年在全国集体转全民的中医考试中被优选至安徽中医学院供职。胡老业医五十余载,积累了丰富的临床经验。兹择其鳞爪,以飨同好。
一、对温阳药的灵活运用
胡老以《内经》"壮火食气,少火生气"和张景岳"有形之火不可纵,无形之火不可残"之说,为温热药物应用的理论根据。在运用诸如附子、肉桂、干姜、吴茱萸等温热药中,有独特的见解,妙在灵活变通,配伍精巧。
1、以附、桂引火归原
胡老对于阴损及阳或气阴两伤的病证,常用少量附子、肉桂(2~4克)配入补益气阴药中,以振奋元阳或引火归原。
如治李姓女孩,1岁。患口舌糜烂两月,神疲萎倦,四末清冷,形体瘦弱。舌鲜红,脉细。他据症断为虚阳浮越,心火独炎于上。药用生地黄、淡竹叶、车前子各6克,通草3克,酒妙黄连、肉桂各1.2克,辰砂0.6克(冲)。另以吴茱萸、生半夏各9克,共研细末,分四次外敷两涌泉穴,经治2天痊愈。
2、伍附、桂温通排石
胡老认为,尿路结石之证,世俗动辄一味导利,运用大剂清利化石之品,难免有失偏颇。虞搏《医学正传》谓:"故清阳不升,则浊阴不降,而成淋闭之患矣。"因此,胡老对此证的治疗,善在利化石方中加入适量的附、桂,增强膀胱气化之力,以利排石。
曾用此法加木贼草治一男性尿路结石患者,药进2剂后,排出黄豆大结石1粒。
又一男性尿路结石急性发作患者,右侧腰部剧痛,向少腹放射,小渡淋沥,面色惨白,肢冷汗出如珠,舌淡白胖,脉细而弱,急投温经散寒之剂。方用:桂枝12克,附子6克,吴茱萸、当归、白芍各9克,木通、炙甘草各4.5克,细辛3克,生姜4片,红枣3枚。2剂痛止,小溲正常。此案辨证之理,乃宗《医学薪传》所谓:"夫通则不痛,理也。但通之之法,各有不同……,虚者助之使通,寒者温之使通"之意也。虽方用仲师当归四逆加吴茱萸生姜汤,但细究其法,实是李东垣通关丸知、柏与肉桂同用治"下焦湿热"法的发挥。
3、疰夏宜乎温脾
小儿疰夏,时值夏暑,用药一般当远刚近柔,但胡老则别有见解,他认为此证多系夏令伤食,重伤脾气所致,因此非用升阳温脾之法难以奏效。
曾治一汪姓患儿,女,5岁。症见纳食不佳,饮水无度,小渡频数清长,大便溏稀日数行,面黄神疲,苔白脉细。脉证合参,辨为脾阳虚馁,不能蒸津上承,以致水液由二便而去。治用党参、白术、茯苓、葛根、鸡内金各9克,山药12克,藿香、干姜、甘草各3克。进药4剂痊愈。观其方乃系钱乙七味白术散加干姜化裁而成,于大队健脾升运药中伍入一味辛热之干姜,颇寓深意。盖脾虚宜补,脾阳不振必佐以温运,包含"太阴湿土,得阳始运"之意。
胡老指出,湿为阴邪,重浊粘腻,与温邪相合后,则缠绵难解。此时若在清化湿热方中,加入一味辛温燥湿之附子,以温运燥湿,每可缩短湿温病疗程。而在湿温后期,见有汗出恶风,低热不退等气阳两虚之证时,附子更是不可或缺之品,主方当选黄芪五物汤加附子。
如胡某,男,20岁。1956年7月患湿温3个月,热不退,病渐危,邀胡老会诊。诊见患者面容惨白,午后微寒,旋即发热。自汗出,口不渴,颈下胸腹白落色枯无华,便溏渡黄,半月不进饮食,全赖输液维持,脉虚浮数,舌淡苔白少津。审视良久,断为湿温早期失治,已由邪实正盛转虚多邪少之候。予附子、桂枝各6克,黄芪15克,白芍9克,佩兰、茯苓各12克,山药24克,炙甘草3克,生姜3片,大枣3枚。外当调和营卫、益气固表,内应温燥化湿、托邪外出。2剂热退大半,诸症遂减。
二、对前贤"名论"的异议
胡老不囿于古见,通过临床实践,认为有些理论还须商榷。
乌头反半夏,为前人遗训,但《金匮要略》赤丸中乌头、半夏同用,每取奇效。胡老受此启示,通过长期实践观察,大胆指出,对阳虚风痰阻络者,非此两药同用难收良效。如曾治一张翁,年过花甲,体态丰腴。忽半身不为已用,舌强语春,口眼歪斜,痰多纳呆,便艰漫少,脉浮滑大。所幸神识尚清,知邪未人脏腑,急予驱逐经络风痰为法,予制川乌、全蝎各4.5克,枳壳、陈皮各6克,地龙、姜半夏各9克,茯苓、瓜蒌皮、白蒺藜各12克,川连1克,竹茹9克。礞石滚痰丸15克,分3次吞服。上方加减服至20余剂,渐能柱杖跚行。胡老还用集圣丸(《冷庐医话》方,内有人参、五灵脂)治小儿疳积30多例,均获良效。对肝郁胃寒致脘痛暖逆者,常将郁金与丁香合用;脾肾虚寒腹泻者,每用肉桂与赤石脂并投;治瘿瘤之疾,常将海藻、甘草兼施。胡老谓:"非二药相反之性,则难收相成之效。"
2、对诊脉当"男左女右"的异议
考前贤皆以男为天,女为地;天为阳,地为阴;左为阳,右为阴。故提出诊脉当男以左为主,女以右为要。胡老提出无论男女患病,应根据左右手脉的脏腑分配,结合望、闻、问三诊辨证施治。并认为肝为女子先天而藏血,女子14~49岁之间,为肝所主病,临床所谓的妇科病多发生在这一阶段,故诊治妇科病时,尤须重视左关脉。
笔者随其侍诊,见其曾治一农妇,往日月汛正常,近突然大下如崩,少腹灼热,口干便艰,烦躁难卧。前医见其舌红脉细数,予以凉血止血;易医见其下血紫块甚多,改投清热化瘀;更医见其面皖心悸,虑出血时久量多,有虚脱之虞,投归脾汤重加煅龙牡,其未敢立服,转请胡老诊治。按脉良久后,询其乳房胀否?答之"胀甚"。遂疏丹栀逍遥散去白术、姜、枣,加生地黄、枳壳、夜明砂、川棟子各12克,3剂血止。余询其理,胡老说:"其左关弦劲,且伴乳胀,故知肝郁化火,损伤阴络,投丹栀逍遥散重用枳壳、川棟子辛散肝郁,寒清肝热也;生地、夜明砂可凉血止血。如以女子当重在右手之脉,见血止血则谬矣。"
3、对芳香药用量宜轻的异议
胡老对本地区一些医家受叶桂"诸香皆泄气","香气如云烟,先升后降"之说影响,不敢放手用芳香药颇持异议。认为此类药因具辛散之性,入煎剂有效成份极易挥发,若疑难重证用量过轻,难收速效。故桂枝、枳壳、苍术、厚朴常用至9~15克,至于药力微薄之佛手、香橼皮、藿香、佩兰、大腹皮、荔枝核及一些花类药,量则更大,甚至30克左右。即或砂仁、白豆蔻亦常在5克以上。
如治周某,女,患慢性胃窦炎,纳呆脘胀已两年,食后痛甚,暖逆,面色苍白,腹痛喜温按,舌淡苔白,脉沉细弱。断为寒湿壅滞中脘,治当温化,投附子、白术各20克,干姜、木香、党参、砂仁、青皮、草蔻各15克,炙甘草9克。服10剂后,改服附子理中丸5天。遵此法坚持服药半年而愈。
三、对妇科治疗大法的补充
第二版中医院校妇科教材在治则章中仅提出:"调气血,和脾胃,疏肝气,补肾气"四法。胡老认为仅此四法治疗妇科疑难大证,常有鞭长莫及之叹,故主张参入下列两法。
1、清化湿热,驱痰逐瘀
胡老认为,妇科最多肝郁之证,肝病又易传脾,脾伤不仅痰浊自生,且常为湿热所犯,湿热和肝经郁火相合,疏泄不利,脉络瘀阻。故施治之时,须考虑从清化湿热,祛痰逐瘀入手。曾治万某,27岁,结婚5年未孕,经来超前,量少色淡,每于经前1周即感乳房胀痛,两乳外侧可扪及累累如珠之肿块,经后自消,病已4年。体偏胖,厌油腥,头晕多梦,苔厚脉滑。前医予养血疏肝之黑逍遥散10余剂未效。胡老辨为湿痰阻于胃经,不可泛从肝治,改投姜半夏、浙贝母、橘红、僵蚕、泽兰、白芥子、丝瓜络、路路通各9克,竹茹12克,茯苓、牡蛎各15克。每届经前常服数剂,经治半年,乳核渐消无形。对此类病者,胡老喜用白芥子、路路通,谓前者性温善走,性颇和平,不仅驱皮里膜外之痰,且有较强的开郁作用。《本草正》说:"白芥子消痰癖疟痞,除胀满极速,因其味厚气轻,故开导虽速,而不甚耗气。"后者苦平味涩,虽一般中药学认为其归经入肝胃,但因其一身带刺,可四通八达,走而不守。故《本草纲目拾遗》说:"通行十二经。"《中药志》即言其:"治月经不调,周身痹痛,小便不利,水肿胀满"等证。尤喜其性不峻猛,虚体亦能久用,堪为妇科良药。
2、温宫散寒,通络消瘀
有感于前贤曾说,"寒则气滞血凝,温则消而去之"之理,在治月经病时,胡老极喜加用炮姜温宫散寒,以免冰伏致瘀。对腹中症积,系寒瘀阻络为祟者,更采用温通之法。即使患者气血俱虚,甚而因虚发热,他仍根据《本草经疏》所言:"干姜炒黑,能引诸补血药入阴分,血得补则阴生而热退,血不妄行矣。"而在补益药中配人炮姜,此时炮姜还可"温脾燥胃"(王好古言),以防补药之腻膈也。
胡老亦常用虫类药合散寒温宫之品,治因月经病所引起的症积,多制成丸、散久服,通过通络消瘀,终使痞块缓削渐化。曾治王女,34岁,脐下3寸处隐痛,按之有核桃大硬块一枚,其面晦肢冷,少腹如冰,神疲纳少,舌淡胖,脉沉迟。细询知经期同房,使寒瘀与败精交阻于胞宫及厥阴之络,日久而成症积。予附子、炮甲、乳香各60克,䗪虫15克,共为细末,每服3克,日3次,空腹米酒送服,两料痛止症消。
四、以牡蛎巧夺疑难证
胡老喜用鳞介之品疗治顽难痛疾,而对牡蛎的运用更是独具匠心。《名医别录》说牡蛎可"除留热在关节荣卫,虚热去来不定,烦满,止汗,心痛气结,止渴,除老血,涩大小肠,止大小便,疗泄精,喉痹,心胁下痞热。"《本草纲目》指出牡蛎可"化痰软坚,清热除湿,止心脾气痛,痢下赤白浊,消疝瘕积块,瘿疾结核"。故将其或单用或配伍以治多种疾病,且对用量十分考究,或重达近百克或轻仅用几克。兹录验案三则于下。
案一,朱某,女,17岁,1959年8月7日初诊。湿温发热稽留18日不退,皮肤干燥。突然大便洞泄如注,神情更为颓唐,口于喜饮,脉细劲而数,舌嫩红。急宜存阴止泄,稍有孟浪将有亡阴之险。与生牡蛎90克,研碎水煎,分3次服。两天后诸证大减。上方即吴瑭之一甲煎,原治温病下后,大便溏泄,脉仍数者。今患者虽未经下,但有脉数便溏之证,故胡老师古不泥,倍用取效。
又治杨某,男,25岁。苦寒热无定期已2年,虽经多次查出疟原虫,但遍服抗疟药无效。现形容憔悴,面色黛黑,两胁胀痛,肝脾均见肿大,用吴又可三甲散损益,以䗪虫、生牡蛎、木贼、鳖甲、炮山甲、僵蚕、蝉蜕、草果、知母、生姜、红枣组方十剂。药后寒热退,肝脾已无触及,面色红活,后调理而愈。此证颇似《瘟疫论》中之"主客交","主"指人身之营血,"客"为疫邪,此为久病正虚,疫邪与营血交结之顽证也。吴又可云:"此证补之则邪火愈炽,泻之则损脾坏胃,滋之则胶邪愈固,散之则经络益虚,疏之则精气愈耗,守之则日削近死。"故胡老用吴氏所制三甲散去龟甲、白芍、当归、甘草,防壅补恋邪,加草果、知母、木贼草驱疟而退寒热,故疗效显著。方中牡蛎为30克,系常用之量,取化痰、软坚、清热、止痛之功。
又治谢某,男,62岁,1970年5月3日初诊。舌红干无苔,脉弦滑有力,心下痞,胸痹,咽中痰声嘶鸣,胶结难出,二便不利,既不喜饮,又不纳谷。目下肾阴将涸,热灼津液为痰,阻于胃,逆于肺也,病虽至危,阳尚未脱。姑予标本并治,以观进退:与生牡蛎、葶苈子、清半夏、麦冬各9克,玄参30克,瓜蒌仁18克,阿胶6克,胆南星4.5克,黄连3克,鲜竹茹15克。仅2剂症即缓解,后出入调治而搓。此案笔者侍诊目睹,患者患肺结核及肺源性心脏病,反复发作,以这次最剧,西医抢救三日未效,患者系老中药师,坚请胡老诊治。胡老辨证为阴虚痰热结胸,以增液陷胸汤取效。案中牡蛎仅用9克,是恐其沉降耗气,虚体难支之故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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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载于《广西中医药》1986年第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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