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斋主按】这次选发的廖老医案长达5000字，辨识字迹+录入文字耗时不少。该患者系文坛知名人士，经多位名医治疗乏效，病情复杂且严重，病休已八年。廖老经手治疗1年共计26诊，过程完整清晰，疗效十分显著。开篇廖老本人的介绍文字、26诊中关键转机所用的处方，读者应反复体会其深意。

原案：

北京师范大学教授穆先生，患肝硬化及肾动脉硬化等病，已全休八年，一九六四年一月份请我治疗时，面目黄肿，头发稀疏而枯槁，视力极差，腹痛，食少，气上撞心，弄舌，常作牛马呻吟，大便或硬或溏不定，小便频，起夜三四次，便后余沥，尿意不尽，肠胃功能紊乱等等。

按穆先生自己的说法是“屎尿屁三家不归一”（意即有屁无屎，有屎无尿，有尿无屎，盖大肠膀胱分水功能不佳，尿频则屎硬，“过门不出”，尿少则便溏）以及“胃、小肠、大肠各行其是”(意即胃纳不佳，食入则胃蠕动急剧，食物下达小肠则停贮数日，腹痛欲死，数日后一入大肠，大肠不是急剧蠕动便溏，就是便秘）。其他从症甚多，如四肢无力，午后身沉，睡眠极少，恶寒怕风、性情急躁……等等。

早在1963年冬，穆的爱人彭同志请我看病的时候，就当面建议他也请我治疗，穆先生一直未表示可否，我想大概穆自知病重而复杂，中经许多医生治过都未解决，像我这样的青年医生自然难以引起他的重视和信任。彭同志当时问我的意见如何？我也出于这种缘故。无意勉强，但也无意推诿，也只是淡然表示：“可以吃几副药试试”。到1964年一月份一天，我替彭同志看病时，穆先生的病有所发展。他常吃的那个“栝蒌薤白汤”的方子似乎不解决问题了，这才提出叫我替他诊治。我带着沉重的心情替他诊断之后，提笔抽思拟方时，彭同志低声向我：“还有希望吗？”我当时也只是表示“吃几副药试试看吧”！

像这样八年全休的病人，病情那样复杂，病势又那么深重，是令医生很恼头的。可是经我约11月的苦心治疗显著好转，居然在中途恢复了半日工作，经西医检查，贫血和大便潜血都消除了。腹痛基本痊了，而且硬化了的肝脏也软化了。该校校医对穆说：“像您这么重的病。这么大的这年龄，肝脏居然能软化，这可能是医学上的奇迹”（此话是穆转告我的）。这给我很大的鼓舞，也使我联想到党和毛主席的伟大中医政策的实质，当然还有许多不胜依依的长想，就不在这里多写了。以上这一点点成就，当然其中有我的苦心和努力，而病家肯于信任我，又确给予了充分合作，大有关系。但在我自己看来，其中还有值得总结提高之处。如辨证虽说大致不差，可是限于自己临床经验，当时在某些病机转折关头，还不能及时因势利导，多少也有些摸索前进的感慨，有时顾全到稳和准，而又不失之于快和省......等等。不论如何都把它总结在这里，一方面为了提高自己，一方面供贤者参考指正。

12/1/64 初诊

【四诊】 右太渊脉 弦洪数、关弱

左太渊脉 弦洪数、尺动甚

左离经脉微出井

庚金脉 弱

神门脉 上逆

其他望闻问有如上述，不赘。

【论证】证知四诊，主要矛盾为土衰木旺，命门火衰，寒气凌心，是肠胃见症等皆从症耳。

【治法】当先起命门真火，以救已成之奔豚，则肺胃虚火可望消息，苟若上焦虚火不获就范，可作标症，随时调伏之。

【处方】当归钱半 川芎一钱 桂枝一钱，白芍四钱 熟地五钱 酒军二钱 覆盆子三钱 五味子五钱 苁蓉三钱 黄连五分 郁李仁三钱 生姜三片 生甘草一钱。

【方解】此乃《金匮》奔豚汤加减方。加黄连者，桂枝为交泰丸之用；加覆盆子、五味子、苁蓉、熟地，以交通心肾；易奔豚汤中醎寒之李根白皮为较平之郁李仁为本方之妙用。考郁李仁主治大腹水肿、四肢面目浮肿、利小便水道（本经）肠中结气、关格不通（甄权），泄五脏膀胱俞痛，宣腰胯冷脓、消宿食下气（大明）破癖气（孟诜）破血润燥（元素），专治大肠气滞，燥涩不通（李杲）。再配酒军，以为便使耳。

【效应】服一付，气上冲心好些，身微热暖，饮食少，痰轻易出，起更少些，但尿尚频，大便仍不畅

14/1/64 复诊

太渊脉转洪略紧，迟速较前诊合度，太阴脉急结，肝仍大，少腹压痛，土漥，三阴交、血海等穴仍压痛。

【处方】当归钱半 白芍四钱 熟地一钱 酒军二钱 覆盆子三钱 五味子五分 肉苁蓉三钱 生甘草 一钱 炮姜五分 炒白术钱半 茯苓三钱 败酱草三钱 枳壳钱半

17/1/64 三诊

太渊脉转洪紧长，离经肝经脉出井，大便走动，泄，色转正常，奔豚好些，但胸满，胃上鼓胀，食欲不振，舌苔薄白，身已不觉冷，但尚恶风，小便起夜少些，但白天仍频，下午身上仍难受（胀酸软四肢麻），胃仍不受冷食，吞酸。

【处方】白人参五分 焦白术三钱 茯苓三钱 砂仁五分 豆蔻五分 白芍四钱 青皮三钱 厚朴七分 枳壳一钱 炒麦芽三钱 薤白一钱 干松钱半 黄连七分 木香八分 牛膝三钱 泽泻钱半 车前子三钱 生甘草一钱

21/1/64 四诊

左太渊脉转洪紧迟动，离肝出井，右太渊近合度，舌苔白。舌身红，仍不自主咀嚼，下午身沉，已由上午起始错到下午三点，大便成形了，时黄时黑。胃上胀消些，已不怕风。

【处方】白人参四分 党参三钱 沙参钱半 桂枝五分 黄芩三钱 黄连七分 焦白术炒白术各钱半 茯苓三钱 白芍三钱 黄连水炒 吴茱萸五分 清半夏三钱 炒麦芽三钱 败酱草三钱 甘松钱半 薤白一钱 泽泻一钱 车前子三钱 萸肉或枸杞三钱 酒军一钱 生甘草一钱

24/1/64 五诊

至此，已经四次诊治，弄舌（不自主地咀嚼）更好转些。气上撞心而致之牛鸣呻吟已更好转些，大便前鞕后溏，但下无力。离经脉内敛。按初诊论证之法，用药至此，前期效应，为愿而至。惟已见虚热上灼，盖已见舌中心红；又，太渊右弦长见濡，左洪紧长，是右小于左之象。补气平肝法为上用法。似能调伏。此肝郁太甚。腹下玄廦不通为患，拟疏通肝郁。用斩鬼丹合荡邪汤加减神韵，处方如下:

党参五钱 炒白术三钱 白芍四钱 生姜三片 肉苁蓉三钱 甘松一钱。薤白一钱 桃仁三钱 双花三钱 全蝎一钱 炮雷丸一钱 僵虫一钱 秦艽一钱 丹皮三钱 枳实一钱 当归一钱 柴胡四分 生甘草一钱

28/1/64 六诊

服药一剂，肿消些，四肢麻木好些，饮食稍增但消化仍差。反酸好转，腹鸣大便黑干不畅，舌身增厚，苔白、口干。小腹胀。但尿意不尽的感觉好些，睡觉前半夜好转，后半夜仍差，今天午睡睡着了。但眼巩（白仁）充血。此乃肝郁人服热药常见之现象，不可不知，故此方虽存以上效果，但此种副作用是说明此药用之过早，当再细细看。

太渊脉转弦洪紧，离肝肾心三经出井，改用鲛蛸丹法缓调肝胃，并加牡蛎等平脉之品。

【处方】桂枝五分 生牡蛎四钱（先煮） 当归一钱 白芨四钱 败酱草四钱 白人参五分 半夏二钱 地黄炭三钱 玄胡二钱 浙贝二钱 酒军二钱 枳实一钱 焦白术三钱 生薏仁五钱 五味子七分 黄连七分 焦三仙五钱 生甘草一钱

30/1/64 七诊

食欲增，肠胃缓和，精神尚可，按今天天气该差，可是今天并不差。但睡差，大便差，大便成型干黑，并肛门无力，前鞕后溏，起夜小便两次。太渊脉弦洪紧。

【处方】党参三钱 当归钱半 白芍四钱 生、熟地黄各两钱 酒军两钱 肉苁蓉三钱 焦白术三钱 茯苓三钱 薤白三钱 炒麦芽三钱 败酱草三钱 枳壳一钱 丹皮三钱 黑地黄炭三钱 莱菔子一钱 菟丝子三钱 桑叶三钱 生甘草三钱

1/2/64 八诊

至此，眼白仁浸血已基本消除，今天风大，但觉尚可，此药对肠胃好，食欲增，但大便仍黑，舌苔黄黑。睡觉好，但晨四点半即醒，午觉有时能睡至此，肥肉仍不能吃，下午三点以后，精神仍差，小肚胀仍未解决。

以上三证虽各有所因，矛盾性质不同。其中主要矛盾应先解决小肚胀。此种小肚胀属真武汤证。

惟素有肾动脉硬化症，脉迟弦紧，又舌苔黑黄。姜附之类当须慎用，故此后短期仍尚守初诊方及太和丸等方意交替服用。以其阳明在腑之邪热得以缓解，候机再用之。

22/2/64 九诊

似有外感，舌苔黄黑，拟方如下：

白人参五分 党参三钱 沙参钱半 桂枝五分 白芍三钱 生姜二片 黄芩三钱 酒军一钱 黄连七分 鲜芦根三钱 生石膏五钱（先煮） 生薏仁五钱 清半夏三钱 败酱草五钱 猪茯苓三钱 木香八分 焦槟榔五分 肉苁蓉三钱 五味子五分 生甘草一钱

25/2/64 十诊

服一剂，舌苔转黄，外感好些，但昨又受凉，太渊洪紧

【处方】

1.甲方

桑叶三钱 佩兰一钱 连翘三钱 双花三钱 枳壳钱半 厚朴七分 生姜两片 生甘草一钱 竹茹钱半 炒麦芽三钱 焦白术钱半 白芍三钱 茵陈钱半 鲜生地钱半 薤白一钱 防风七分 苏梗七分 莱菔子一钱

2.乙方

党参三钱 焦白术钱半 茯苓三钱 苏子一钱 枇杷叶五钱 败酱草三钱 生薏仁五钱 黄连一钱 木香八分 焦槟榔五分 酒军七分 萸肉二钱 车前子三钱 （包） 五味子五分 焦三仙四钱 生甘草一钱

3/3/64 十一诊

以上各服三副，牙不痛了。黄黑苔退了。大便色好些，小便频短，恶心腹胀，大便天天有，但不畅。四肢酸麻软。

17/3/64 十二诊

稍事调摄，至17/3/64试服加减大发散，连进三日。

21/3/64 十三诊

至21/3/64 饮食好转，乏力稍好，浮肿好转。因处丸方如下：

生军一钱 党参一钱 当归三钱 白芍四钱 麻黄一钱 细辛一钱 附片二钱 酒军一钱 干姜两分 黄连两钱 黄芩三钱 连翘五钱 双花五钱 茵陈三钱 桑叶三钱 炒薏仁一两 枸杞二钱 菟丝子二钱 覆盆子三钱 牛膝二钱 木通两钱 枳壳一钱 莱菔子一钱 炒麦芽四钱 木香一钱 陈皮八分 胡、火麻仁各二钱 生甘草一钱 生、熟地黄各五钱

一料共为细末，蜜丸每丸重二钱

11/5/64 十四诊

又将前丸改成汤剂试服，方为下：

麻黄五分 细辛五分 附片（先煮一钱 酒军钱半 干姜四分（先煮） 熟地六钱 连萸五分 藁本一钱 蔓荆一钱 防风一钱 羌活一钱 麦冬一钱 白人参五分（先）车前子三钱 萸肉三钱 厚朴五钱 枳实钱半 火麻仁二钱 牛膝四钱 黄连一钱 元明粉四钱（分冲）

服后效可，对腹痛也有好处。服后肝更胀，是由阴返阳之征兆。

1/6/64 十五诊

西检：潜血，贫血均除，但白血球13,000.

11/6/64 十六诊

这一期时有腹痛，服舒肝丸、木香槟榔丸（穆自用）均不见效，故处方为下：

生姜两片 苏叶一钱 木香八分 焦槟榔一钱 青皮一钱 猪苓三钱 槐花三钱 枳实钱半 羌活六钱 郁李仁六钱 杏仁钱半 酒军五分 厚朴五分 黄连七分 黄芩三钱 葛根一钱

18/6/64 十七诊

连日服上方与附片汤效果好。因于上方再加炒小茴二钱与附片汤（丸）交替用。

服药经验：上午服此方有止腹痛之效，下午则不灵。下午之痛于15:00改服防通丸即解。盖上午8—10点为脾胃气机主事，下午14—16:00，为小肠、膀胱主事。此一病案是以说明子午流注在内科治疗上的重要。

生姜两片 苏叶一钱 木香八分 焦槟榔二钱 黄莲七分 黄芩两钱 葛根一钱 青皮一钱 猪苓三钱 槐花二钱 枳实钱半 羌活钱半 郁李仁儿钱半 杏仁儿钱半 酒军五分 炒小茴二钱

一副

16/7/64 十八诊

西检：肝软些但不小。腹软腰围减。

27/7/64 十九诊

穆诉：“现在外感肠胃已不大受影响了”。

10/8/64 二十诊

肺气不降方

沙参三钱 胡麻仁三钱 厚朴五分 枇杷叶一两 生甘草一钱 苏子一钱 酒军五分 马兜铃钱半 天冬三钱 莱菔子钱半 五味子五分 白芍四钱 茯苓三钱 枳壳一钱

17/8/64 二十一诊

轻散调气方：

白人参四分 香附钱半 苏叶五分 猪苓三钱 藕节三钱 葱白两寸 枇杷叶一两 郁李仁三钱 黄连七分 木香八分 （效可）

24/8/64 二十二诊

黄连五分 木香八分 枳实钱半 酒军七分 焦三仙六钱 茵陈钱半 黄菊花钱半茶水为引 二付

26/10/64 二十三诊

附片丸基本控制病情后，也曾随症开了一些汤药方，其中有几付保和黄连汤方。对温经、建中有效。

白芍六钱 炙甘草三钱 木香钱半 黄连（吴茱萸水炒）一钱 黄芩三钱 桂枝五分（另包） 焦槟榔七分 青皮钱半 陈皮一钱 生姜两片 炒麦芽三钱 神曲一钱 荆芥一钱 酒军五分 枳实钱半 莱菔子钱半

一剂

29/10/64 二十四诊

白芍六钱 炙甘草 桂枝七分 干姜二分 酒军七分 黄连一钱（茣萸水炒） 木香一钱 槟榔五分 青皮钱半 陈皮钱半 □□□ 荆芥一钱 厚朴钱半 党参钱半 □□□（后下） 西洋参五分 （加熟地四钱）

一剂

5/11/64 二十五诊

白芍六钱 炙甘草三钱 木香八分 芋尾连一钱 黄芩三钱 桂枝七分 干姜四分（先煮） 焦槟榔五分 陈皮钱半 生姜两片 荆芥一钱 厚朴三钱 大枣六枚 熟地四钱 党参三钱（先煮）酒军钱半 白人参五分（先煮） 焦三仙四钱。

一剂

22/12/64 末诊 以后因本人对外停诊，故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