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治病三十年来，自著二方。一名瘀热汤，用三味旋覆花汤，加芦根、枇杷叶。治瘀积胸痛最妙。一方未定名目，治痧后邪恋正虚，将成痨者。倘神识脉情已脱者，无益也。用四物汤，加杏仁、苏叶、桔梗。

诒按：三味旋覆花汤，即旋覆花、猩绛、青葱管。加芦根、枇杷叶，名瘀热汤，此先生得意之笔也。

余看何姓病，用瘀热汤，加忍冬藤、橘络、归须、鸭血炒丝瓜络。此加搜剔之药，所谓由此方而扩出一层也。若收进一层，则加生地、阿胶矣。凡方必有出入，八面顾到，才成一方。

凡病至治此碍彼，补泻两难，棘手之处，古人之法无所靠，则全仗自己一片心思，拟议一方，其中奕奕有神，必有效验。所谓神到，不可以言语形容也。

诒按：此境难造。

凡治病，每门必须揣定一主方。从此前后左右，轻重疾徐，化为八法，即有八方。

诒按：先生至论，亦迂论也。

玄仁按先生的《医案》每一病症，确有一主方，或合二方以加减，可见其用方之妙。

咳嗽一门：嗌干咽烁，补肺阿胶散之注脚。阴虚咳血，四阴煎之注脚。肺燥胃湿，麦门冬汤之注脚。夹阴火者，用麦门冬。肝火上升而见血，参咸降法。他可类推。

脾胃一门：目黄脘痞，越鞠丸之注脚。中虚夹湿，枳实消痞之注脚。余可类推。

江竹士云：越鞠是湿热二字治法。枳实消痞，是虚而有积治法。

滋燥两难，清燥汤注脚。脾阳不升，胃湿有余，升阳益胃注脚。

江竹士又云：调中益气，是气陷而泻者，其舌浊而腻。益胃升阳，是气陷而中脘有积者，其舌薄而红。

问改春州芎枳散。先生曰：郁咳成痨，邪郁于气血之中，用川芎以挑血中之邪，枳壳以挑散气中之邪，或干或臭或五色之痰，皆可从此化出。惟有阴火者断不可用。况此病下午阴虚发热者乎。能将改方细想其所以然，则得法矣。

诒按：得法者，得心之法也。

问芎枳不可轻用乎？曰：此升降法也。必有寒风化热，郁闭于肺，用芎之升，枳之降，挑松之。火重者不可用，阴火者更不可用，恐火升则血易动耳。至若劳风发在肺下一条，此风郁之更深。进于此方者，则有柴前连梅煎。其中有胆汁、猪脊髓、童便等品，一面降火，一面用柴、前挑散风邪。可知古人立方，其中排酌尽善，有令人不可思议之妙。尤在泾《金匮翼》中论之甚详。想当时逐渐增减，不知几费推敲，方至此尽善尽美。后人漫不加察，最为可惜。

竹士曰：芎枳治冷风，若风热服之必见血。

问曰：阳虚咳嗽如何？曰：子不见小青龙见证乎。问曰：桂枝龙骨牡蛎与柴胡龙骨牡蛎何如？曰：一则太阳经亡阳药，一则少阳经亡阳药。

诒按：同为敛汗之品，而其治则异也。

问曰：桂枝龙骨牡蛎与真武分别处，有动静否？曰：然。桂枝龙骨牡蛎是神昏，真武是神清。一则汗从肾来，一.则汗从心来也。

玄仁按：真武，即真武汤，茯苓、白术、芍药、生姜、附子。

问曰：发狂必有火，桂枝龙牡何以用桂？曰：此病必有太阳症未除。所谓狂者，神魂失据，非实火也。肢寒汗出，阳欲外亡，安得不用桂。曰：果尔，何不用附？曰：附回肾阳，桂回心阳。

玄仁按：附、桂同为温药，而一则从少阴治，一则从太阳治，此《伤寒论》桂枝甘草汤和附子汤的不同点，先生分析，是有根据。

石膏症：口渴，汗多，脉大，六字尽之。过其时，口不渴，脉细，便入血分，已是犀角症。

问曰：暴吐血症如何？曰：其人顷刻大吐，舌带白苔，虽是血症，而其热尚在气分，仍用石膏。若舌黄，则用犀角地黄辈。

六味丸加远志一两，治肾虚耳聋，甚效。

小温中丸温字，当与温胆汤温字同义，乃去其大热，俾得复其和平之温气耳，非因其冷而温之也。

诒按：故小温中丸中并无温热之品。

思泉问：真中、类中之辨？曰：真中有外感，类中多内伤。南人无真中者，非也，类中无外感，亦非也。倘表症而见恶风恶寒，便当桂枝汤，不必拘拘执定古人之法。

有风疹块不时举发者，先生殊不经意。曰：此风入肚中耳。用白蒺藜丸，加山栀、防风而愈。

诒按：即山栀丸。

论瘀血一症诀。凡臌胀者，疑为脾虚，而用白术，服之更甚者，其中必有瘀血。问曰：此血见症若何？曰：产后十有八九，其余大便漆黑者，如栗而硬者，腹痛者，腹中有块者，皆是也。至于室女尼姑经闭，尤为易见。大约两目黑暗，肌肤甲错，不易之论。因忆二十年前潘婉兰家乳妪，经事不来，教伊服大黄䗪虫丸，下黑粪甚多，后服地鳖虫而愈。

诒按：药猛厉，非实有瘀血的据，不可乱投。

玄仁按：臌胀有气臌、水臌、血臌等分别。先生治臌胀，病在脾胃虚寒者，有用理中汤、治中汤、香砂六君汤。气滞者有用越鞠丸，逍遥散、四七汤、鸡金散。此处指出臌胀有瘀血一证，是对血臌及癥块而言。

萧姓病心下痛，坚大如盘，服附子理中、细辛、枳术等，反腹痛泄泻，少腹满。继服四逆，更见气短。先生曰：是必有瘀血，血滞于中，气不能化也。因问其大便之色。曰：有干有薄，干者如栗而黑。乃下其瘀，气行获愈。

曾见一外科治重舌，用酒醋入五灵脂数钱，煎数沸，令病者漱口，吐出即愈。想灵脂破血中之滞，醋能引入血中也。此方颇有巧思，故附及之。

黄疸兼臌胀症，古人以为必死。予治蒋藩台之病，其自问亦以为必死。予用附子理中汤二十剂，腹胀大平，黄痘尽化，惟胃口不开。曰：胃中必有机窍不灵，必当有以拨之。蒋曰：奈何？予曰：所谓荜茇，即药也。因取所服方加荜茇一分，明日大愈。此一时戏言，而蒋至今常记此语不忘。想古人命名，皆必有所取意也。

诒按：荜茇系辛温之品，既以理中汤温热得效，荜茇自能如鼓应桴耳。

常熟人臌病，先生见其面色苍黄，腹上筋起。曰：此真臌胀也。按法治之而愈。

中气虚满之症，皮色不变，按之中硬而外软者，不可用妄攻之剂。

予治一痞症，寒湿内蕴，彼医用承气等法，脾愈虚而痞愈大。予用胃苓散，一剂而痞减得睡。明日加制附片五分，去猪苓、泽泻，又数剂而愈。

问痹症治法？先生曰：痰在络中，一用补药，便成拘挛。大法用蠲痹汤送指迷茯苓丸。

玄仁按：此系指痹症由风痰引起者之治法，若元气虚弱，阴血不足者，补药仍不可少，须分两点看。

阴火上乘，亦有真有假，真者不治，假者余用猪肤汤，苦酒汤亦效。猪肤须用黑毛皮外另有一层，惟春夏间有之。今所用者都是皮肉。苦酒汤煎鸡子法，武火为佳。治肺花疮亦效，然究难痊。

玄仁按：肺花疮，为喉癣的别名。其症咽喉初觉干燥，痒而微痛，久则腐烂，腐衣叠若苔癣。

喉痹有阴火者，有外感者，须辨。外感者予用紫雪丹一钱，甚效。

病有虚中夹实，燥中夹湿者，治法必当两顾。如余治喘症，用苏子降气合贞元饮，十灵八九。喘平后当用肾气丸。丹溪治脚气亦用此法甚验。

玄仁按：贞元饮。见景岳《新方》。由熟地、炙草、当归组成。

因看疝气病，用肉桂五苓、川棟等。先生曰：此的对之方。是病膀胱气也。又在二十一种疝气之外。大凡用功必有着魔之候。余昔年有疝气一门，其始分清七种疝气，后又分见三病无疝气，此入魔候也。此等境界最好，亦最难到，所谓一茎学现丈金身，万事皆通。功夫至此，岂不乐哉!吾辈不患道之不行，但当苦心用功，工夫到时，自有宝光外现，奕奕动人。斯世必有识宝之人，不能不来取去，所谓“非吾求童蒙，童蒙求我”。断无身怀宝物而不为世用也。特恐走入隔壁，如求仙者，功夫有阴阳之别，一入阴分，便成鬼仙。周《易·序言》，可以阅悟也。

诒按：此先生荣已之功也。然论近日则迂矣。

玄仁按：非吾求童蒙，童蒙求我。语出《易·蒙》。童蒙，为童幼无知，愚蒙之意。

先生噎膈辨治：《经》云：“三阳结为之膈。”盖小肠热结则便秘，膀胱热结则津涸。又曰：忧郁失志则气滞而成膈。火灼血液，则胃脘枯搞而成血瘀膈。脾胃肝肾之火，动而炎上灼津而成火炎膈。气郁成火，液凝为痰而成痰膈。高粱厚味，醇酒无厌，久则为食积膈。要之，膈证多端，必有相兼之证，治此证者，须放出眼力，不可专求一证，坚执一方也。

先生看杂证之诀，全在明辨阴虚阳虚两种，而阴虚中有精空一种为最甚，阳虚中有气虚一种为稍轻。至于膈证，以旋覆代赭为主方，其轻在气分者，四七汤、四磨饮，夹外感者，枇杷叶散，兼湿热或酒客，用七圣散。痰多者二陈汤，此皆初病时阴液未枯，阳气未结之治也。如正阳衰，用旋覆代赭，必助以附子理中。真液亏，必助以归、芍、蜜、芦、韭汁、人乳。此皆分析言之。欲知先生之妙，须知杂合各方，仍自各无剩药一味，前注甚明，当细辨之。

膈虽胃液枯，实因冲气逆。瘦人多火胃液干，亦有因痰生火说；肥人湿甚痰易结，亦有因湿痰滞血。养液消痰自有方，全在临证手活泼。代赭旋覆是主方，液亏归芍蜜芦合。气郁七气或苁沉，痰多七圣二陈入。阳虚理中吴萸汤，液衰韭汁与竹沥。外则暑湿呕吐方，枇杷叶散许氏得。

四七汤：半夏  厚朴  茯苓  苏叶  生姜  红枣

四磨饮：人参  槟榔  沉香  乌药(体实者枳壳易人参)

枇杷叶散：丁香  陈皮  川朴  半夏  茯苓  枇杷叶  香薷  茅根  甘草

七气汤：人参  炙草  肉桂  半夏  生姜

七圣散：半夏  黄连  白蔻  人参  茯苓  竹茹  生姜 

杭州徐石泉，曾见一妇人，大便后眩晕数刻，屡发至数年。予用逍遥散，两剂而减，后用补中，十剂而愈。

曾见和尚治一心悸症，夹湿火者，用归脾法，数剂而愈。其方以苦参代人参，具见灵活之妙。

当归一味，温经之功，比附子尤应手，此余所亲历也。牡蛎其性最妙，收湿不伤阴，敛阴不碍湿。肝虚头痛，用女贞子，实火者，可镇可散。

舌苔冷白，乃阳气大虚。往往行动如常，至眠即脱。冷白二字，余所创也。

为医第一要虚心，虚心则学无止境，自觉有错误处，便刻刻用功夫，求所不逮，则学日进而所救者亦多，可以将功折罪。此种人心必热，心热者必有后，医不昌后之说，此殆为嫁祸误人者等人说耳。

诒按：先生训育，诚救卤莽将事，自以为是之一等人耳。彼庸俗之徒，皆以黑为白，宛同盲瞽。窃见世之方正之士，事事一秉大中，不敢稍有欺人之见，即偶失错，中夜扪心，时觉抱歉，必求补其过而后安。

余昔看书，每见一病，不看伊方，先自想一方，然后再看伊方。一日看《千金方》，见产后阳虚咽痛，思其方不可得。及看其方，乃八味丸用紫雪为衣。大妙!大妙!盖古人心思如是，吾辈享现成，胡为不学也。然此种方极重，不得浪用，如有此病，到手一用，必是仙丹。

玄仁按：紫雪不载于《千金要方》，载在《千金翼方》，先生未加分别。

大抵古人之言，断无虚说，读书时倘滑过，到看病时必茫无定据。

做功夫亦难，看书有不明处，须且停，再看下段，他日自能触类旁通；若沾沾泥定，徒费功夫。

诒按：读书秘诀。

《医通》一书，其分别处甚好。然亦有随笔写出，精神不聚者。若欲自成一家，须将各书汇聚看过，取其所长，而去其所短，则得矣。

玄仁按：《医通》有三，一为《韩氏医通》，明·韩悉，字天爵著。二名《张氏医通》，清·张璐，字路玉著。三乃《全球医通》，清末民初沈奉江著。此处系指《张氏医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