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绍裘，字传效，湖南新邵县人，1921年12月16日生于中医世家，卒于2002年12月20日。湖南中医药大学附二医院（湖南省中医院）主任医师、教授，全国名老中医，湖南中医药大学学术委员，湘雅医院客座教授，湖南省医药专家评审委员，湖南省第五届政协委员。曾任新邵县中医院首任院长，新邵县人大代表，新邵县科委委员。

1.阴虚火旺汗出

杨某，男，26岁，1968年5月10日诊。

患者有慢性肝炎史，素体肝肾阴亏，胁肋胀痛。医者误用温补，病证加重。症见头面烘热，头目眩晕，举发无时，喉干舌燥，心中嘈杂，不寐，自汗盗汗，便秘溲赤，夜梦遗精，滑精。脉象弦数，舌红无苔。曾老曾用滋水清肝饮加减，诸症依然如故，且增身体摇曳不支，眩晕欲仆。脉症合参，筹思既再，恍然大悟，此证乃肝肾水亏火旺，阴虚阳越。唯朱震亨大补阴丸能骤补其阴，承制相火，与此证针锋相对，遂迳疏大补阴丸。

处方:川黄柏(盐水炒)、净知母(盐水炒)各120克，地黄〔酒蒸)、炙龟板各180克，猪脊髓炼蜜为丸，每服10克，淡盐汤下。服前方后诸症递减，一料服完，霍然而愈。

【按】本例患者肝肾阴亏，阴虚者阳必越。前医反用益火壮阳之剂，此一误也。后经曾老用滋水清肝饮，方中柴胡升提，当归辛散，使火益升而水愈涸，何异为虎作伥，认为此再误也。此证为阴虚火旺，不可与“火郁发之”及“甘温能除大热”同日而语。幸而迷途未远，翻然变计，改用大补阴丸挽转颓势。

2.阴虚阳浮汗出

钟某，男，27岁，1965年3月14日初诊。

患者于1960年因工作劳累，病头晕，不寐，闭目则觉发热自汗。其发热汗出之状，亦颇特殊，每届午夜时，心悸胆怯，身热不寐，张目即汗，瞑目静卧则不汗；左卧则右侧汗，右卧则左侧汗，俯卧时则背汗。汗后，精力倦怠。先后曾用牡蛎散、玉屏风散、人参养营汤等10余方及止汗、安神之剂，发热、汗出依然如故。刻下脉象浮弱，舌红无苔。脉症合参，曾老认为证属心阴不足，心气浮越。治以敛抑心气，俾外越之水气转而下注，以冀汗止。

处方:云茯苓60克，生甘草10克。

甫服一剂，汗出大减而热仍未除，原方加白芍15克。

翌日，汗全止，热亦减。

更医用补中益气汤，又复发热汗出，仍用原茯苓方而汗止，但热仍未除，用地骨皮散以滋阴退热，不效。曾老深思再三，认为病机不仅阴亏，犹关阳越，故改用圣愈汤加龙、牡，阴阳双补，其热遂止。

【按】本例属心阴虚而心阳浮越，心阴虚故夜热、心悸，心阳浮越而不入于阴，故不寐、汗出。心主血，肝藏血，心藏神，肝藏魂，肝与胆相表里，心阳外越，肝胆相火随之，神魂不宁，故胆怯。入夜目开则汗，因“日西而阳气虚，气门乃闭”，今阳气浮越，气门不闭，目开则汗直随浮阳外出，以卫气行于阳从目始之故。张锡纯谓茯苓善敛心气之浮越以止心悸，又能敛抑外越之水气而下注，为止汗之要药。本例多方不效，仿法重用茯苓而收肤功，可见茯苓确为止汗良药。

3.心肾虚弱自汗

张某，男，35岁，1966年5月12日诊。

患夜梦、遗精、早泄、自汗半年。最近因阑尾穿孔术后，更增头晕耳鸣、怔忡不寐、手足颤抖。自汗益剧、瞑目即汗，夫妻生活后必大汗，且汗前自觉有一股热气自腹上冲，随即汗出。脉象沉细弦，舌质淡、无苔。脉症合参，证属心肾虚弱，坎离不济，阴虚阳浮，肝肾气逆。治法:气血双补，交通心肾，酸咸重镇，以降冲逆。

处方:生黄芪12克、西党参12克、炒白术10克、云茯苓10克、全当归10克、远志肉3克、熟地黄12克、杭白芍10克、嫩桂枝6克、五味子5克、制首乌12克、炙龟板12克、山萸肉9克、煅牡蛎12克、肉苁蓉10克、炙甘草5克、南大枣3枚、老生姜3片、盐乌梅9克。药后，自汗顿止，其余诸症亦逐渐潜消。

【按】《丹溪心法》曰:“心之所藏在内者为血，发外者为汗。盖汗乃心之液，而自汗之证，未有不由心肾之虚而得之者。故阴虚阳必凑；发热而自汗；阳虚阴必乘，发厥而自汗，故阴阳偏胜所致也。”人身内外上下，气血虚实往往互相牵引。本例夫妻生活后必大汗，是泄其内下之精，外上之气即陷，即“阴虚阳必凑”而自汗;又合目即觉热气上冲而自汗，以合目则阳气内入，卫外不固、虚火上乘，夹津液而外越，所谓“阳虚阴必乘”而自汗。因久病气血双亏，故用大补气血、调和营卫之剂。又因现有遗精、自汗，故复加牡蛎、龟板、乌梅、五味、山茱萸等酸咸之品，取其滋阴潜阳而助收敛。

4.阴阳俱脱自汗

江某，女，80岁，1967年11月30日诊。

患者高年之体，偶感外寒，用辛温解表后，入夜大汗淋漓，衣着尽湿。翌晨，更增泄泻、呕逆，喉舌干燥，烦躁腹痛，曾用参麦散合六君子汤加味，呕泄未止。迨至午夜，复大汗如注，四肢厥冷，呼吸微弱。送医院抢救，邀曾老会诊。脉象沉细欲绝，舌质绛、无苔。脉症合参，证属阴阳俱脱。治法:急用回阳固脱。

处方:高丽参10克、黑附片10克、北干姜12克。

服上药1剂兼输液，脉象微续，大汗、呕泻俱止。

【按】高年阴阳俱虚，发汗后，阴气外越，阴津内泄故大汗、呕泻、肢厥、脉微欲绝。因阳不“卫外而为固”，故外则大汗;阴不“藏精而起亟”，故内则呕泻，大有阴阳离决之势。急用回阳固脱，挽狂澜于既倒，得以脱险履夷。

5.火旺夹湿汗出

李某，女，62岁，1982年4月22日会诊。

患眩晕史10余年，并咳嗽、气促，双下肢肿。1981年12月9日门诊以高血压病Ⅱ期、高心病、心衰Ⅱ度、耳源性眩晕，收入本院内科住院治疗。共住院4个月余，从住院第2个月起，自汗、盗汗殊甚。经治疗后血压正常，眩晕基本控制，但自汗、盗汗依然不止，乃邀曾老会诊。症见:自汗、盗汗不止，日夜须更内衣数次，伴见五心烦热，口干、口苦而喜热饮，食纳不佳，小便短赤。舌质红、苔黄稍腻，面红，脉沉细而数。脉症合参，证属心火亢盛，兼夹痰湿。治宜苦寒泻热燥湿，佐以酸收。

处方:川黄连5克、生山桅10克、川黄柏6克、黄芩6克、五味子6克、山茱萸12克、云茯苓30克。

外用五味子10克、五倍子10克，共研细末，用口水调成饼敷脐。

服上药2剂，外敷1次后，汗出大减，续服2剂，汗出全止，于1982年4月28日带药出院。2月后追访，汗未复发。

【按】汗为心液，心火盛则迫津外泄，故汗出不止，汗出过多，津液伤则口渴;心火内扰，心神不安故心烦;火性炎上而味苦，心火上炎则口苦、面赤，心移热于小肠，故小溲短赤。喜热饮、五心烦热、舌红苔黄腻、脉沉细数，皆一派内热夹湿之征。

6.湿热内阻盗汗

王某，男，25岁，1982年5月20日会诊。

患者因腰痛、喉痛、咳嗽等症，西医诊断为肾炎、扁桃体炎、慢性气管炎，于1982年4月14日收入住院。即用越婢加术汤加减，腰痛减轻，但又增盗汗、耳鸣，复先后用六味地黄丸、丹桅逍遥散加减，汗仍不止。于5月20日邀曾老会诊。其时盗汗殊甚，衣裤皆湿，失眠，心悸，烦躁，腰痛，口干不欲饮，尿短赤等症仍在。舌红、苔黄腻，脉弦数。脉症合参，证属湿热内阻，迫津外越。治宜分利湿热，以冀汗止。方用黄连解毒汤加味。

处方:川黄连3克、川黄柏6克、黄芩6克、川萆薢20克、山桅10克、赤茯苓10克、泽泻10克、晚蚕砂10克(另)、六一散1包、川牛膝12克、金银花10克、败酱草15克、嫩桂枝3克。

药尽4剂，盗汗顿止，余症亦有所减轻。

【按】本例用分解湿热法，盗汗不止自止。叶霖在吴鞠通《汗论》后按云:“湿与热蒸，则自汗出而热不解，又当于辛凉轻剂中佐以甘淡渗湿，湿行热自解，汗自止。”叶氏所谓淡渗以止汗，为自汗言，实验证明，盗汗亦有效。

7.胃热上攻头汗

李某，男，13岁，1982年4月24日诊。

反复发作头汗头昏痛3年，近发加剧半月。头痛以前额及太阳穴处明显。痛时大汗淋漓，剂颈而还，有时呕吐，纳呆，嗜食辛辣，口渴喜冷饮，小便正常，大便频，饭后即欲便，无泄泻。历年曾经各大医院诊治，疑为头痛型癫痛，脑电图检查正常。头汗头痛，依然如故。脉象细数，舌质红、薄黄苔。脉症合参，证为胃热上攻，胃阴不足。治宜清热泻火，养阴敛汗。方用甘露饮化裁。

处方:生地黄10克、茵陈6克、黄芩5克、炒枳壳5克、金石斛6克、麦冬10克、桑白皮6克、云茯苓30克、川黄连2克、煅龙牡各12克。

前药服尽2剂，头汗即止，头痛亦减。旋因头面外伤，停服上药，旧病复萌，仍以原方续服而愈。

【按】《伤寒论》曰:“阳明病，发热汗出者，此为热越，不能发黄也；但头汗出，身无汗，渴饮水浆者，此为郁热在里，身必发黄，茵陈蒿汤主之。”可见头汗为阳明内热不得外越，而上攻所致。用甘露饮加减，以清胃热为主而获捷效。

8.阴阳不交自汗

伍某，男，31岁，1958年3月12日诊。

病不寐、自汗戢戢、食欲不香、时吐涎沫，为时8月。因不寐汗出既久，精神日益倦怠，耳鸣头晕。脉象沉缓，舌质正常、舌苔薄白。曾先后服用温胆汤、养心汤及桂枝龙牡汤等安神收敛之剂，均无效验。曾老认为:“胃不和则卧不安”“阳不入于阴，故目不瞑”。此证，头晕不食而吐涎沫，乃痰浊中阻，胃不和降之故；自汗如注，系阴阳不交之象。治宜调和脾胃，交通阴阳。疏半夏秫米汤加味。

处方:法半夏12克、秫米(高粱)30克、百合30克。

药后，当晚即能安睡，但汗出仍多，原方重加茯苓45克，其汗亦止。

【按】半夏、百合能通阴阳，秫米和脾胃，茯苓能敛抑外越之水气下泄。阴阳调和，故获效。

结语

汗出之证，其因不一，古人以“自汗属阳虚，盗汗属阴虚”统论汗证之因。然而阴阳互根，自汗亦有阴虚，盗汗亦多阳虚，不可不深究其旨。本文治汗8则，论病因病机，亦不外阴阳消长之矛盾。但病机错杂，阴阳消长之中，亦各有大同小异，故治疗亦各有不同。

汗证治法，自汗由卫阳不固，表虚汗出者，治宜实表补阳；盗汗属阴虚阳必凑，阳蒸液泄而为汗出者，治宜清火补阴，此其大法。至于各别治法，当随证论治。曾老经验，认为汗为心液，遇热甚汗出或湿热蒸蒸汗出，常用黄连解毒汤之类，以清心泻热，清热燥湿；顽固盗汗不止，辄用五味子、五倍子研末，用口水糊饼敷脐，皆取得立竿见影之效果。又汗溺同源异流，《灵枢·五癃津液别第三十六》:“天暑衣厚则腠理开，故汗出……天寒则腠理闭，气湿不行，水下留膀胱，则为溺与气。”曾老从《灵枢》之旨意，吸收张锡纯之经验，重用茯苓能敛抑外越之水气转而下注，不使作汗透出，为止汗之要药，取得如臂使指之功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