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师恩难忘 伴我四季人生

1960年8月，我考进上海中医学院，那里有救我母亲而西医已放弃治疗的妇科专家陈大年，那里汇聚了上海、江浙乃至全国中医名家程门雪院长、章巨鹰教务长、金寿山、黄文东、凌耀星、徐辉光、朱瑞群等我辈老师。师事门下，我们不仅学到治病救人的知识本领，而且领会到师长们高风亮节的做人之道。

眷恋的八年（包括文革留校二年），我遵循《礼记·中庸》“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辩之，笃行之”、圆满地完成了学业。服从分配来到大西南山乡。每当我遇到难治之症而苦恼时，除了书本就是追索回忆恩师们的教诲，从临床实习时的笔记中寻求答案。

妇科专家陈大年是我倍加崇敬的恩师，回顾入学时，常偷偷地跑到他的诊室外，慢慢地溜到他身后，偷听他治病时对病家询察及对带教学徒的讲解和处方，为此常被护士驱逐出门。后来好不容易听到他的几次大课，当讲崩漏课时，我特别激动，我的母亲就因大出血差点送命。

讲到治崩三法：一曰塞流，二曰澄源，三曰复旧，都是以他的经验方黑蒲黄散为主方，随不同症状而异其方法。陈师强调：所谓塞流，以止涩固崩，杜塞其放流；所谓澄源，即求其原因，寒者温之、热者清之、虚者补之、实者行之以正本清源；所谓复旧，即崩止后急用大补气血，以恢复其故旧。要之，治疗崩漏的步骤，初用止血以塞其流，继用清热或温化以澄其源，后用补气补血以复其旧。

若仅塞流而不澄源，则病邪不除；若仅澄源而不复旧，则正气难复。善用三法，其病乃治。黑蒲黄散由蒲黄（炒黑）、棕皮（炒黄）、川芎、丹皮、香附（醋炒）、白芍、阿胶、当归、地榆（炒炭）、熟地、荆芥、血余炭组成。这是陈氏世代治疗崩漏临床实践的经验结晶，依我母为实例，永世铭记，指导我一生的临床实践。

举案一例：刘某，女，50岁。初诊1994年5月3日。患者大产3胎、人流3次。48岁后经期紊乱，时多时少，经期延长，淋漓不净，短则一周，长则半月有余。近次量增，出血如注，色红质稀带有瘀块，卧床不起。前虽经保健院予止血剂和激素治疗未效，又经刮宫术仍然淋漓不止。

今请出诊。诊察所见：脉沉微细而数，舌淡胖而苔白，面色无华，体胖脸肿，心悸气短，腰酸倦怠，纳呆便溏。证系崩漏，属危急重难之症。正如《素问·上古天真论》所云“七七任脉虚，太冲脉衰少，天癸竭”，应当绝经反而失血妄行，真阴大亏，阳气不化，脾肾两虚，冲任失摄。拟投温补，急塞其流。以黑蒲黄散加减裁化：

方拟红参6g、蒲黄（炒黑）10g、棕皮（炒黄）10g、熟附炭6g、炮姜炭5g、清炙黄芪20g、焦冬术10g、鹿角胶12g、炙甘草5g、当归10g、熟地12g、川芎6g、香附（醋炒）10g、血余炭10g。一剂，分三次温服。

次诊：诉药后崩势已减，精神略振，稍进饮食，原方复进二剂而安。继后以调补气血，平和心态，药食并进，调理近半年已复其常。

二、红色记忆 战疫情学本领

朱瑞群先生是我崇拜的又一位老师，是儿科专家。除给我辈上课带教之外，特别是1967年早春江西老区抢救“流脑”日日夜夜相处数月之中，授教甚丰。面对“流脑”施虐的红色大地，朱老认真研究启用了温病大家叶天士、吴鞠通的治法，特别介绍了叶氏《幼科要略》，认为虽与儿科专著《颅囟经》、《小儿药证直诀》大相经庭，可叶氏发其未发，补其所不备，是一部颇具特色的叶氏儿科学。

叶氏对小儿生理病理治疗的论述颇有发挥。如：“小儿体属纯阳”，“小儿肌肉柔脆”、“六腑五脏气弱”。表明小儿脏腑娇嫩，形气未充，发育未完善的生理特点。在病理上提出“小儿体属纯阳，所患热病最多”，“幼稚阳常有余，阴气未充长”因而寒易化热，阴津易伤。在治疗上指出“稚年阳体，纯刚之药忌用”。根据这些生理特点、病理特征和治疗特殊性，叶氏在辨证论治上对温邪犯肺卫，主张“首先辛凉清肃上焦，如薄荷、连翘、牛蒡”之属，这无疑向解毒方面迈出了一步。特别是对热陷心包，提出了用牛黄丸、至宝丹或紫雪丹等芳香开窍、解毒苏神之品，为救治高热昏迷痉厥等症开辟了新途径。这在他之前，求《伤寒》方者，对此是无能为力。

朱老遵从叶氏治瘟病之法研制了抢救“流脑”使用中医中药诊治的方案。1967年早春，我参加上海医疗队跟随朱老到达疫区，实施抢救治疗，看到病势急猛，发热、头痛、呕吐、瘀点、颈项强直等为主症均列入“瘟疫”范畴。感染温邪，首先侵犯肺卫，继之邪热入里，表现为一系列卫气同病，热入营血等症，再进一步邪毒炽盛而正气虚弱，则出现热入心包的闭症或气阳衰竭的脱症。

我们根据疾病发生发展过程中的表现，把此类疾病分成普通型和暴发型进行辨证施治。

(1)卫气型：起病突然，高热，头痛，恶心呕吐，或咽红肿，皮肤瘀点，颈项强直，神志清楚，烦躁或嗜睡，乳幼儿可见双目凝视，前囟突起，舌质红，苔黄，脉浮数或滑数。治法为疏表清热解毒，方药为银翘散加减：（银花、连翘、生石膏、知母、黄连、黄芩、板蓝根、芦根、葛根、薄荷）。

(2)营血型：邪毒深入营血，高热，皮肤粘膜瘀点增多，头痛加剧，呕吐频繁，神志模糊，抽搐颈强，舌质红绛，少苔，脉细数。治法为清热凉血，方药为清瘟败毒饮加减：（银花、连翘、黄连、生石膏、知母、生地、玄参、丹皮、赤芍、大青叶、地丁草）。呕吐剧烈加玉枢丹；头痛剧烈加龙胆草、钩藤；神志模糊加安宫牛黄丸。

(3)脱症型：邪毒深入血分，邪盛正衰，气阳衰竭之症。发病急剧，病势恶化，发热头痛，呕吐，精神萎靡，面色青灰，手脚冰凉，出冷汗，皮肤粘膜瘀点及瘀斑遍及全身，脉细微。治法为回阳救逆，方药为参附龙牡汤（人参或党参)、熟附片、生牡蛎、生龙骨）。如见口渴多汗，呼吸浅促，手脚欠温，为气阴两伤，可急用生脉散以益气生津复脉，或用人参注射液肌肉或静脉注射，昏迷深者加苏合香丸。脱症解除后，仍须用清瘟败毒饮以清热凉血解毒，或可二方同时并进。

(4)闭症型：狂躁，抽风，神志昏迷，舌绛苔黄，脉弦等热入心包，邪闭清窍之症。治法为清热解毒，开窍熄风，方药为清瘟败毒饮加减（大青叶、板蓝根、紫草、连翘、生石膏、知母、玄参、丹皮、山栀、钩藤、菖蒲）或加紫雪丹、止痉散。如兼有脱症和闭症二型的症状，证见高热，昏迷，抽风，又有四肢冰凉，面色苍白，口唇青紫等，治疗应以邪正兼顾，服用闭症汤剂，人参针肌肉注射。

按此套方案在江西井岗山地区的茅坪、茨坪、黄洋界等地为患者救治。同时配合抗菌药物治疗及抗休克抗惊厥等处理。当地群众采取普服中草药预防措施，控制了疫情，治好病患。同样在70年代我又参加秀山县“流脑”的救治。此后的几十年间，利用这套抢救治疗方案的思路，救治不少流行性出血热、钩端螺旋体病、中毒性菌痢、蛛网膜下腔出血及乙脑等危急危重病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