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古典医著师资进修班学习期间,我通读了《黄帝内经》、《伤寒论》、《金匮要略》、《温病条辨》等中医经典,毕业后师从名老中医王建孚三年,又在临床实践中研习、领悟、创新。王老主张古为今用,西为中用,辨证论治与经旨合拍;师古而不泥古,严谨立法,以法统方,药随证变,胸有成竹。王老善用一阴一阳、一温一寒、一收一散、一补一泻、通补开合,灵活辨治。正如《医学心悟》所云:“一法之中,八法备焉,八法之中,百法备焉。”王老临证运用八法绝不孤立对待,对病情复杂者,常常数法合用而收尽善之功。王老还十分重视人与自然的统一观,注意时令、环境、饮食、起居等外部条件,更重视体质、精神等内在因素,强调治病求本和整体观念。诊视中王老善用四诊八纲,分析归纳,溯本求源。对于各种危候,精辟分析,有守有变,遣方用药,十分灵活。如诊治3岁患儿张某,因发热入院,麻疹已透2日,突然皮疹收没,一身咣白,四肢厥冷,喘息鼻煽,脉来沉伏不显,指纹紫中兼黑,已透命关。诊断为心力衰竭,王老辨为麻疹内陷之险证,急拟参附汤救之。药后麻疹重新外透,化险为夷。本证乃麻疹之变,而非麻疹之常,不能再囿于麻疹框内,清透之法是治其常,温补之法是治其变。足见王老不仅善治其常,尤能善治其变。在王老以清消二法合用治瘿的启示下,笔者拟定具清热祛痰、消瘿化积的双海消瘿汤治疗甲亢,取得了较好的临床疗效,并积累了丰富的临床经验。对甲亢患者出现甲减,表现脾肾阳虚之变证时,笔者采用脾肾双补、温阳利水之法也获得了良好效果。王老的治疗经验及学术思想,对我的启迪非浅,一直指导着我的临床辨治及科学研究。在参加全国中西医结合虚证与老年病研究进修班时,从上海中医学院“益气养阴法治疗甲亢的实验研究”中,学习了夏少农老中医重视补气环节,以补气阳达到阳生阴长、阴复阳平的经验,比较了黄芪组与无黄芪组治疗甲亢前后客观指标的变化,证实了益气药黄芪在治疗甲亢中的重要作用,从而领悟到气阳在甲亢症的发生、发展过程中的地位。由此对笔者后来研究芪夏消瘿汤治疗甲亢,发挥了重要的开启和奠基作用。甲亢是由多种病因引起的甲状腺功能增强,甲状腺激素(TH)分泌过多,造成机体、神经、循环、消化系统兴奋性增高,代谢亢进,甲状腺肿大为特征的临床综合征。古籍中对瘿病早有丰富记载,历代治瘿方很多,均将其将置于外科范畴。秦汉时认为瘿病的发生是地方水土使然,显然是指今之地方性甲状腺肿,它与甲亢的发病机理及临床表现不同,其实不是一个病,治法也迥异。大部分甲亢虽然与甲状腺肿关系密切,临床中应考虑到二者的联系,但甲亢属中医内伤杂病范畴,以八纲辨证最为合拍,不可完全循古代瘿病的治法。中医学对瘿病的治疗积累了丰富的经验,许多古方至今仍用于临床。在古代医家采用清热、化痰、活血、散结的昆布、海藻等药治疗瘿病的启示下,1978年笔者拟清热祛痰、消瘿化积、平肝散结之双海消瘿汤,用海藻、昆布、海蛤壳、枯矾、牡蛎、代赭石、玄参、白芍、麦芽等药治疗甲亢60例,治愈率20%,总有效率86.7%。由此体会到中药治疗甲亢不仅确有疗效,而且对有白细胞减少不能服西药的患者,尤为适宜。近代学者广泛开展了对本病的研究,使甲亢的治疗取得了明显进展。这些研究,大体分为两个阶段:1. 使用含碘药物阶段:1980年以前,主要遵循古代的治瘿经验,常用四海舒郁丸、海藻玉壶汤等经典方剂治疗甲亢,把甲亢引起的甲肿与其他疾病引起的甲肿混同治疗。如消瘿汤、甲亢丸等,都是大量含碘的方药。2. 不用或慎用含碘药物阶段:1980年《中华内科杂志》刊出陈文雷等《关于含碘中药治疗甲亢的利弊问题》的论文,总结中西医学专家的观点提出:①单独用碘常规治疗甲亢弊多利少;②既往应用过含碘药物对甲亢控制不利;③联合用药可能提高碘剂的疗效;④含碘方剂弊多利少,尚需失效率的统计数据;⑤含碘方剂有良效尚待收集远期疗效的资料。有认为长期应用海藻、昆布类含碘高的药物,为TH提供原料,致使出现“逸脱”现象。逸脱后的TH合成加速,大量重新入血,导致病情反复加重,疗程延长,故对含碘高的药物应持慎重态度。之后含碘高的方剂临床应用逐步减少,扭转了治疗甲亢离不开海藻、昆布的弊病。基于以上情况,笔者在古今医家的启示下,根据中医学对甲亢病因病机的深化认识,逐步研制组成了系列少含碘或不含碘的新方药。将这些新方药用于临床,其中夏海消瘿汤治疗甲亢82例,芪海消瘿汤治疗52例,治愈率由61%提高到76.9%;火把花根治疗甲亢突眼,有效率92.5%;升白生血胶囊治疗白细胞减少症34例,有效率96.7%。2000年以来,笔者以益气养阴为主,又新拟芪夏消瘿汤治疗甲亢110例,并与双海消瘿汤对照观察62例。该方药用黄芪、夏枯草、知母、沙参、女贞子、生地 、黄连、白芍、玄参、麦芽、浙贝、牡蛎等。临床治疗表明,患者症状基本消失,体征明显好转,治愈率77.2%(总有效率91.8%),而对照组治愈率仅为51.6%,两组差异明显(Plt;0.01)。古今采用清热、化痰、活血、散结之品治疗甲亢,而芪夏消瘿汤则以益气养阴治其本,泻火豁痰治其标,方中重用黄芪。如此立法、遣方、用药,是否与古代医家治法悖逆,必须从甲亢的病因病机及本方的治疗作用等方面进行探讨。甲亢的病因病机,各家学说不一,多数认为其发病有家族性因素(遗传易感性 ),与先天禀赋有一定关系。其病因与情志关系最为密切,而肝首当其冲。当受强烈精神刺激时,肝失条达,气机郁滞,导致津液输布失常而成痰,痰火交阻颈前而成瘿。因肝郁化火,肝火内盛,灼伤津液,形成阴虚阳亢,甚至动风。热盛耗气伤阴,成为气阴两虚,故甲亢以气、痰、瘀为病理特点。由此可知,其病因不外乎气。“百病皆生于气”,可影响津血。病位在肝、心、脾、胃、肾,以肝为主。证候特点为本虚标实;本虚以气阳为主,标实则无形之邪与有形之邪兼见。故气、火、痰、瘀、虚为其基本病机。通过近代学者的研究,笔者进一步认识到甲亢发病,主要是正气虚衰,肾水不足,肝木失养,致肝火旺,火旺伤气,亦可伤阴,阴又损及阳。现代免疫学研究证明,甲亢患者存在自身免疫缺陷。中药治疗甲亢机理之一,正是调整机体自身免疫功能,与免疫学认识一致。根据“治病求本”,抓住甲亢的本质是正气虚衰,以益气养阴治其本,泻火豁痰治其标。《素问•至真要大论》 “坚者削之,结者散之”,是消法的理论根据。“消”是通过消食导滞和消坚散结作用,使气、血、痰、火等结聚的有形之邪,渐消缓散,故拟定芪夏消瘿汤。方中黄芪补气;夏枯草、海蛤壳、浙贝、牡蛎清热化痰、软坚散结;麦芽益脾消痰,均从痰治;白芍平肝;玄参清热消肿;黄连泻心肝之火;沙参、知母、女贞子、生地养阴清热。共奏益气养阴、和胃平肝、泻火豁痰、消瘿化积之功。方中重用黄芪补气阳,突出补气环节,以使阳生阴长,阴复阳平,符合中医学“阳生阴长,阴得阳生而泉源不竭”的理论。在40余年的临床辨治中,笔者领悟到不仅要擅于运用四诊八纲,分析归纳,溯本求源,尤其要善治其变。对各种疑难杂证或复杂病情,除重视体质、精神等内在因素外;还应十分重视人与自然的统一,注意观察了解时令、环境、饮食、起居等外部条件对甲亢发病所产生的重要作用。在辨治时,因人制宜,药随证变,灵活化裁,务求全功。甲亢患者,个体差异很大,应注意个体化治疗。笔者在临证辨治时,对烦躁易怒者,加用胆草、黑山栀泻火除烦;郁闷者常用柴胡、郁金疏肝;出现双手震颤、心悸失眠加龙骨、珍珠母平肝潜阳、镇心安神,均切中肝气郁结,气机郁滞之病机;症见畏热多汗,加浮小麦、金樱子、糯稻根等除热敛汗。另有一部分患者,甲状腺长期弥漫性增生发展为甲状腺结节,且结节可多个,质地坚硬,甲状腺肿Ⅲº以上,对此,除给予三棱、莪术破气散结,鳖甲软坚外,还加用善于走窜,通经络而达病所的穿山甲,使甲状腺缩小,结节消散。对浸润性突眼,则新拟以谷精草、青箱子、茺蔚子、密蒙花、决明子、黄芪、夏枯草等构组的贞芪谷精决明汤,以收益气养阴、化痰祛瘀、清肝明目之功(已立题在临床观察中)。对白细胞减少无法接受西药治疗者,又研制了以人参、黄芪、熟地、紫河车、枸杞、鹿角胶等组成的升白生血胶囊,从脾肾入手,强肾壮骨,生精补髓,健脾和胃,促进精血产生。已总结报道34例,有效率96.7%。药理实验表明,确有促进骨髓造血、升高白细胞的作用。有关文论已刊《中国中医急症》。在甲亢的临床诊治中,出现变证者不少。笔者曾诊治一女性患者汪某,炎热盛夏,着毛衣就诊,畏寒无汗,迟钝嗜睡,纳呆腹胀,面色咣白,全身浮肿,舌质淡胖,苔白,脉沉迟。诊断为甲亢予131碘治疗后甲减。此乃典型脾肾阳虚之证,拟桂附八味合二仙汤化裁治之。主用仙茅、仙灵脾、附子、肉桂、黄芪、党参、甘草、茯苓、泽泻等组方,脾肾双补,温阳利水而获效。此证非甲亢之常,乃甲亢之变。泻火消痰之法是治其常,温补之法是治其变。甲亢病情千变万化,错综复杂,宜谨慎审视;临证遣方时,特别要注意个体差异,守常知变。中医药治疗甲亢的新探索和现代药理研究的新成果,都再次证明,具有几千年历史的中医药学,是伟大的宝库。只要我们认真在继承的基础上,去粗取精,开拓创新,就能促进中医药学迅速发展,使之成为具有先进性、科学性、实用性的医学体系。古为今用,西为中用,现代一些关于中药的药理研究,对临床具有现实的指导意义。现代医学认为,当患者存在免疫调节缺陷,在某种应急状态下,产生针对甲状腺特异的自身抗体,激活了腺苷酸环化酶的活性,使甲状腺滤泡增生,TH的合成与释放增加而发病。国内大量研究表明,黄芪、党参、麦冬、五味子、女贞子、生地等益气养阴药对恢复T细胞群有效,具有调节机体免疫功能的作用,与中医学的甲亢本质是正气虚衰认识一致。实验表明,使用黄芪治疗,临床免疫指标活性花环均值显著改善,血清T3、T4显著下降。本方重用黄芪,经观察结果,与上述研究一致,不仅显著改善临床症状,血清T3、T4均值降低,且使T淋巴细胞亚群CD+3、CD+4等指标显著提高。有研究认为,黄芪可能通过抑制活性T淋巴细胞功能等途径调节机体的自身免疫功能,从而抑制甲状腺刺激免疫球蛋白(TSI)的合成。另有学者发现,益气养阴泻火药可抑制腺苷酸环化酶的活性,使甲亢动物血浆环磷酸腺苷含量降低,从而使TH合成减少,血清T3、T4降低。以上研究说明,中医中药治疗甲亢有理论与实验依据。抗甲状腺西药,虽能迅速降低T3、T4水平,但治疗中有几大棘手问题难于解决:第一,抗甲状腺西药可抑制骨髓造血,白细胞减少患者不能服用;第二,甲状腺肿大难以缩小;第三,浸润性突眼不能回缩;第四,复发率高。针对以上问题,笔者所拟药方强化了消瘿化积、软坚散结等功效,使研究观察的76例甲肿,54例缩小,其中34例达正常,免于手术;80例突眼,51例回缩,其中35例恢复正常。本方能促进骨髓造血,尤其对白细胞减少者,是最好的选择。对于重症病例,西药的优势是能迅速降低TH水平,在采用中药治疗的同时,加用小剂量抗甲状腺药物,既能缩短疗程,又可预防病情加重发生甲亢危象或甲亢性心脏病。在古为今用,西为中用、博采众长,开拓创新的方针指引下,笔者通过30年的临床研究,总结报道了305例,有效率91.8%,为患者提供了更多新的方药选择。与全国研究一致,愈来愈显示出中医中药治疗甲亢的优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