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东垣为金元四大家之一．他的学术成就，主要在于开创了内伤脾胃学说。这对中医学术的发展，是有重要贡的。

内伤脾胃学说，它的理论核心，是“升降浮沉”。李氏认为“四时阴阳”，是万物生长变化的根本，如《内经》上说“天以阳生阴长，地以阳杀阴藏”，即是升降浮沉的意义。岁半以前，天气主之，春生夏长，即为升浮；岁半以后，地气主之，秋收冬藏，即为沉降。这是四时之气的顺序，升已而降，降已而升，如环无端，运化万物，都是—气为之主宰。而人亦应之。如脾之与胃，一升一降，即为一身升降之气的枢纽。

东垣学说，于升降浮沉之中，尤其重视一个“升”字，重视胃气，是“治病求本”，具有积极意义的．假如饮食失节，寒温不适，则内伤脾胃；喜怒忧恐，劳役过度，则损耗元气。脾胃气陷，流于下焦，谷气不得升浮，是生长之令不行，而元气不足。若此病情，如何确当治疗，东垣根据《内经》之旨，“劳者温之”，“损者温之”，以甘温之剂，补其中，升其阳，使元气来复，则其病自愈。这就是补中升阳的意义所在，而且广泛运用于许多病证。现择要阐述如下：

一、治疗内伤发热

内伤何以发热?因为饮食劳倦，内伤脾胃，脾胃气弱，不能运化水谷，饮食不化精微，反生湿浊，因气虚下陷，湿流下焦，阴被其湿，下焦之气不化，郁而生热，便成“阴火”，火性炎上，逆而上冲，脾胃又首当其冲，这就是所谓“阴火乘其土位”。中焦之湿，与上冲之火，合而为邪，东垣称之为“湿热”，这就形成内伤发热的根源。这种发热，是内伤元气，“阴火”上乘，为不足之病。

其形证，发热是燥热，燥作则上冲头面，头痛目赤，欲得风凉，或得微汗亦解。心中烦热，手足心热。但平时则多形寒，喜得喧暖(东垣称之为寒热间作)。气息短促，少气懒言，疲乏无力，甚至气虚下坠，精神委顿。口失滋味，纳谷不香，大便溏薄，或虽成形而便次增多，甚至每食后即欲大便，亦有大便结成大粪块，欲解而无力者。脉虚苔薄，舌质较淡，湿热较重者，亦见薄黄腻苔，舌有齿痕。

病为内伤不足，不足者补之，宜甘温之剂，补中升阳，甘寒以泻其火热。主以补中益气汤。方用黄芪、人参、甘草补元气，泻火热。白术和胃，陈皮理气。升麻、柴胡引清气上升，亦以引芪、草、人参甘温之气上行。更以当归和营，使阳生而阴长，亦以调和气血。同时，可稍加黄柏以坚阴泻火，甚者或加黄连以泻心除烦，或加生地以补水降火，或合朱砂安神丸以镇摄“阴火”而安神明。

元气不足，尚有另一种病情，即往往发作无名寒热，遇劳即发，烦恼亦作，连番几天寒热，找不到明显的原因，经治或不治自愈，过一段时间又发作。这种病情，《内外伤辨惑论》早已指出，所谓形似表证而实非外感表证，仍宜服补中益气汤一二服，得微汗则已。因为元气虚弱之人，本已营卫不足，加之劳倦喜怒，则胃气更虚，无阳以护其皮肤毛腠，所以寒热乃起。治以补中益气汤，“非正发汗，乃阴阳气和，自然汗出而愈”。更有元气不足之人，易于感冒，或自汗盗汗，面色晄白，或反晦暗，形神疲乏，但不废行立。治以补中益气汤、丸，最好是作为粗散，加姜枣煎服，亦有良效。

假如湿热逗留，气虚又有兼挟证者，《内外伤辨惑论》另有《四时用药加减法》，从各方面作出从权变通的处理，可以随证应用，增进补中升阳的疗效。

二、治疗暑伤元气

夏令湿热大胜，天暑地热，人在气交之中，暑伤元气，湿伤脾胃。

证见四肢困倦，精神委靡，懒于动作，胸闷气促，肢节痠楚；或气高似喘，身热心烦，脘腹痞胀，小便黄少，大便溏泄，或渴或不渴，不思饮食，自汗体重，脉濡，苔薄黄腻等症，这是夏令元气损伤，脾胃俱虚，湿阻气滞的病情。

治以消暑益气汤，用黄芪、人参、甘草补中益气；橘皮、当归理胃气而和血脉：苍术、白术，泽泻健脾渗湿；升麻，葛根升阳气，解肌热：炒曲、青皮消食快气；黄柏坚阴而泻火；五味子、麦冬合人参以益肺气而生脉。总之，是益气开阳，健脾化湿，又保肺生脉的配伍。益气升阳是治其本，健脾化湿是治标，保肺生脉又为随时用药，清金解暑而设者。

或者疑夏月湿热俱盛，用此方是否合适?其实，只要明确以下几点：

(1)原书指出，“此病皆因饮食失节，劳倦所伤，日渐因循，损其脾胃，乘暑天而作也”。即本身还是脾胃内伤病，是发于夏令，而不全是暑令时邪之病。

(2)没有明显的时邪湿热困中，不属于湿温、暑湿等病。

(3)虽有脾胃症状，是暑湿气候的影响，但不是胃肠道有什么急性传染病．能排除这些病情，则清暑益气汤的其病其治，亦自心中有数，亦不致与王孟英的清暑益气汤证有所误会了。

三、治疗肺脾气虚

东垣书中称之为“肺之脾胃虚”。其病时值秋令，凉燥当旺，而湿热未退。

证见洒渐恶寒，形神委顿，面色晄白，肺脾气虚而卫阳不振之象比较明显。同时，脾胃不和，湿热阻气，口苦舌干，饮食无味，谷人化迟，大便不调，甚至泄泻，小便频数，身重节痛。脉虚，苔薄白腻．这种病情，其实亦不限于秋令，其他时间亦可出现；而且有时是以气虚泄泻出现的．

治以升阳益胃汤，补中升阳。药用黄芪、甘草、人参益元气，亦就是补脾而益肺气。柴胡、防风、羌活、独活升阳升清，配合芪、草、人参，能够益肺脾而伸阳气于皮毛肌腠；同时风药又能胜湿止泻．白芍合参术风药，能调肝脾而补肺。半夏在东垣之用，于肺病，于秋令，多加之，取其辛味，能开腠理，致津液而通气。合黄连，有苦辛通降之意，能调和脾胃之湿热不化者。白术、陈皮、茯苓、泽泻，健脾和胃化湿。合而用之，实际还是两个方面，一方面升阳益胃补肺气，是治其本；另一方面健脾和胃，清化湿热，是治其标。这种病情，属于内伤不足，应该刻刻顾护元气，从处方立名上就可以了解东垣的用意。

四、治疗泄泻

一般认为，“湿多成濡泄”，治以分化，利小便，实大便，这是常法。但对于脾胃虚弱之人，胃病湿多，脾气下陷而泄泻者，常兼气息短少，精神不足，懒于言语，肠鸣气坠，小便涩少，形寒怯冷等证，这是“阴盛乘阳”之变，即脾胃气虚，而浊阴反盛。东垣提出，“必用升阳风药’，使下陷的阳气上升，而风药又能胜湿，则其病可愈。主用羌活、独活、柴胡、升麻、防风、炙甘草等，或升阳除湿防风汤(苍术、白术、防风、茯苓、白芍)。这是“寒湿之胜，助风以平之”，“下者举之”的方法，目的是使阳气升腾，而泄泻自止。这又是从脾胃气虚考虑，治疗泄泻的一种方法。

五、治疗麻木

一般认为，麻木属风，所谓风行皮肉之间则麻。但不尽然，气不行者，亦多作麻。东垣曾说：“麻者，气之虚也。真气弱，不能流通，填塞经络，四肢俱虚，故生麻木不仁。”

其主证是，闭目则周身麻木，昼减而夜甚，觉醒则麻木渐退。或者仅在皮肤之间麻木，或者两腿麻木沉重，或者两手指麻木。身重气短，饮食减少。这种病情是“阳衰而阴旺”，即卫阳气虚，血脉不充于肌表所致。“不须治风，当补其肺中之气，则麻木自去”。

治以补气升阳和中汤，即用补中益气汤的补气升阳，配伍白芍，合当归以和血脉，并根据兼症加味治之。在《兰室秘藏》中叠出七方，如温经除湿汤、补气升阳和中汤、麻黄桂枝升麻汤、补气汤、除湿补气汤、人参益气汤及导气汤等，都是一个路子，以补气升阳为主，又顾及兼证而加减出入，颇能反映从脾胃气虚着眼，治疗麻木的特长。

六、治疗中风

东垣认为，“阳之气，以天地之疾风名之。故中风者，非外来风邪，乃本气自病也．凡人年逾四旬，气衰者多，而有此疾，壮岁之时，无有也”。其病情轻重有三，如中血脉、中府、中脏(见《医学发明》)。若病在血脉，口眼喎斜，手足一偏软弱麻木，治宜养血通气，益气升阳，方如天麻黄芪汤(见《兰室秘藏》)。

其方即为补中益气汤的加减方，主要加风药以升阳，通气搜风邪，并引甘温补气药以实表面固腠理。加养血活血药以和血脉。同时用清热化湿药以和脾胃。又如清阳汤(黄芪、生草、炙草、升麻、葛根、桂枝、当归、红花、苏木、黄柏)，治口眼喎斜，颊腮紧急。在益气升阳的同时，并用活血化瘀药，这更开创了以益气活血法治疗中风，为尔后王清任的“补阳还五汤”作出了先导。

七、治疗外科疮疡

疮疡之证，初发于肌肉皮肤之间，是风湿热之邪，自外而来，侵袭于身，《内经》所谓“营气不从，逆于肉理，乃生痈肿”。一般治法，“宜泻其风湿热”，汗而发之，其疮即已，即是“消法”。但其人脾胃元气不足者，周身营卫之气亦消弱，既不能表达外邪，而且逗留不散，有转阴内陷之虑。此时治疗，东垣又善于运用益气升阳方法，即益气发汗，通其营卫，把“消法”与“托法”结合在一起，配伍运用，即是“内托”方法。具有代表性的方剂，如内托(托里)荣卫汤(见《医学发明》)；方以补中益气汤为主(补中益气汤去术、陈、升麻)，补元气而托邪外达。伍以羌、防、苍术，升阳气，散风湿；并能升发补气之药于表，加强托里散邪的作用．连翘、黄芩协同柴胡，清少阳之热而散结。桂枝、红花活血通络。合而成方，确有托里发汗，通其营卫，消散疮疡之功。

《兰室秘藏·疮疡门》尚有内托羌活汤、升麻托里汤、黄芪肉桂柴胡酒煎汤等方，基本都是一个法则，仅是由于见证差异，用药略有出入而已。这些方法，很能反映东垣以补气升阳治疗疮疡的成就。

八、治疗妇女崩漏

崩漏有由于脾胃虚损，下陷于肾，湿热下迫，以致暴崩，或经漏不止者。其下多如水浆、质稀而淡，其人亦多怠惰嗜卧，四肢不收，困倦乏力，无气以动，气短，腹中逆气里急。此由饮食不节，或劳伤形体，或素有心气不足而致。“当除湿去热，益风气上伸，以胜其湿”。因为崩漏不止，属于元气下陷，而下如水浆，又属湿胜。

治以升阳除湿汤(见《兰室秘藏》)，药用黄芪、甘草补中益气，合当归则益气生血，苍术健脾化湿，升、柴、羌、独、防风、藁本、蔓荆子大举升阳益风气。因为升举脾胃，可以挽回下陷之气；大益风气，可以伸引阳气而胜湿。如此则不治血而血自止，不止漏而漏自涩。这是治疗崩漏的法外之法，而且很有启发意义。当然，东垣亦指出，“此药乃从权之法，用风胜湿，为胃气下陷，而气迫于下，以救其血之暴崩也．若病愈，经血恶物住后，必须以黄芪、人参、炙甘草、当归之类数服以补之，于补气升阳汤中加以和血药便是也”。

另如柴胡调经汤(柴胡、升麻、葛根、羌活、独活、藁本、苍术、炙草、归身、红花)，治经漏兼患泄泻者，益胃升阳汤(补中益气汤加神曲、黄芩)，血脱益气，使阳生阴长。与上文都是一个宗旨。

以上所述，仅是举其显著者几种而言，已可概见补中升阳的成就，及其运用大略。

至于补中升阳的用药，主要是以甘温药补其中焦，并由脾胃而益肺气。以升阳药升清气、升胃气，使阳气旺，则一身之气皆能生长。这就是其立法制方的两个主要组成部分。目的是使元气来复，则内伤诸病可以随之而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