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法是中医治疗八法之一。内经“寒者热之”，“治寒以热”即言此也。方老几十年临床，运用温法甚多，常有独到之处，特举案例二三，以窥其一斑。

一、审证求因以辨明病性

方老强调指出，应用温法，确定病性为第一要务。

所谓温法，其要旨有二：一为扶阳，即扶助阳气，阳气在人体泛指各种生理调节功能。温扶阳气，就是通过温热药物的兴奋、激发、补助作用，使人体调节功能恢复正常。二为散寒，即祛散寒邪。寒邪当指外界阴寒性致病因素，以及脏腑功能低下时产生的阴性病理产物作为致病因素反作用于机体。寒性病往往证情复杂，虚实互见，病程较长。若温法用之失当，则非仅罔效。

方老临证几十年，每用温法，十分慎重，反复切思，不把握相当，不妄投药。

如患者娄某，女性，53岁。1988年出现胸闷、憋气、咳嗽、干咳少痰，继出现口干、目干涩。外院诊断为肺纤维化，干燥综合征。住院治疗数月，先后用川芎嗪、丹参片，以及养阴生津之中药治疗，未见好转。

1993年3月求治於方老。就诊时胸闷憋气、口干、目干涩、涕泪少、口渴引饮、饮不解渴、纳可、小便正常、大便溏、睡眠差。检查：舌质淡、苔薄白、脉沉细弱。化验结果：血沉29mm/小时，类风湿因子（十）。诊断：干燥综合征。病位在肺脾，症属气虚、湿邪内蕴。治法：助脾益肺、化湿。处方：加味理中汤。党参15克，苍白术各10克，干姜3克，甘草6克，天花粉30克。

二诊，服前方4剂，药后口干目涩好转，饮水量减少，仍有胸闷气短。查体：舌淡稍润，苔白，脉细。治法：仍宗前法，增强温补散寒之性。处方：桂附丁蔻理中汤加味。丁香6克，白蔻仁6克，桂枝10克，制附片15克，党参15克，苍白术各10克，干姜3克，甘草6克，天花粉30克，黄连3克。

三诊，服前方6剂，药后口干明显好转，饮水量正常。偶有胸肋窜痛，咳嗽偶作，腹胀，头晕。治法：寒邪已化，中病即止，改为平调，巩固疗效。补助肺脾、佐以疏肝。处方：香砂六君子汤、疏肝饮加味。木香6克，砂仁6克，党参15克，苍白术各10克，云苓30克，甘草6克，法半夏15克，青陈皮各10克，柴胡10克，姜黄10克，薄荷3克，天花粉30克。嘱隔日1剂，以巩固疗效，恢复机体自身功能。

方老认为干燥综合征属中医燥病门。其病理特点为干燥枯涸、涩滞坚敛。内经言“燥胜则干”。干于外则皮肤皴折，干于内则精血枯涸。气血不能得以濡润流通故涩滞收敛。然而何以生燥病乎？其原因诸多，各不相同。

本患者目涩口干，燥渴引饮，饮不解渴。说明非炎灼津伤之饮水自救，乃为津不上承之故。病人又有大便溏薄、小便正常、舌淡苔薄白、脉沉细等一派脾虚湿停之候。说明此燥源于肺脾气虚，水湿内停，阻遏气机，津不四布。本属病理结果，又为致病因素。肺脾气虚、寒湿阻滞、燥邪内生是本病的主要病理机转，阳虚气弱、寒湿内阻是目前疾病的实质，前医单纯润燥养阴生津不效的原因在于没抓住主要矛盾而治其皮毛。

方老重用理中汤温运肺脾，以治其本。药证相投，立杆见影。二诊则温阳散寒并用，以大温大热之品集中优势攻逐阴寒，祛邪以扶正。待邪衰后第三诊改为平调，方老认为本病证情复杂，机转多变，不能陈守一法一方，视病变过程中各阶段的主要病机，辨证论治为是。

又例，一咽痛患者，女性，52岁，就诊于1992年11月。

自诉：1992年7月出现咽痛，低热。西医诊断为慢性咽炎。用青霉素消炎治疗十余日不效。继服中药清热养阴剂4月之久未愈。就诊时咽痛以吞咽进食时为甚，疼痛牵及右下颌部位，时轻时重。口干欲饮水，喜热饮。纳差，小便调，大便1~2日1行，软便，睡眠可，精神差，恶风寒。检查：面色苍白，咽部无明显红肿，舌淡齿痕，苔薄白，脉沉细弱。诊断，慢性咽炎。病在肝胃，症属气血两虚，营卫不和。治法：温养肝胃，调和营卫。

处方：瓜蒌桂枝汤。桂枝12克，赤白芍各10克，生姜10克，甘草6克，大枣10克，花粉30克，4剂。尔后数月未见来诊，方知痼疾早於4剂药后痊愈。

方老讲：慢性咽炎，西医常规处理是消炎。中医治疗一方面受西医的影响，把“炎症”与“热证”等同看待，凡是炎症概用清热解毒法。另一方面受前人“咽喉诸病皆属于火”之说的影响。不细审寒热虚实，沿习了治喉以清热养阴的常法。正如《医钞类编》言：“或实热上攻，或虚火妄行，痰涎结聚则成咽痛、咽疮。实火升之散之，若虚火宜用人参、姜、附辛热之药，多有过服寒而病反甚者。不可不知。”

本病例即属寒药冰伏邪气之治误。详询病情，患者咽痛反复发作近四月，病程较长，服清热养阴，以及消炎药均不效。且病情时好时坏，伴有口干，但欲热饮，恶风寒，纳差，咽部无明显红肿，舌淡苔薄白齿痕，脉细弱等气虚血弱，营卫不和之象。与热病咽痛之起病急、病程短、病情重、疼痛持续不缓解、咽部红肿甚则化脓生腐、身热、舌红苔黄脉滑数者不同；与热灼津亏，虚火上炎之咽部赤红稍肿，咽痒咽干，灼热疼痛者不同。因此应定性为虚寒证。其咽痛以进食吞咽时为甚，疼痛时轻时重，定位肝胃。因为肝胃之经循喉咙。肝主疏泄，肝的疏泄失司，不及太过均可影响气血运行。肝气不足时，疏利不及，气血运行涩滞，经脉失温失养则拘急疼痛。所以咽痛不利自当责于肝胃。

另外，肝主风，风 性游走不定，临床上凡病情突发突止，时轻时重，起病与风邪所伤有关者均可定位在肝，所 以本病定位在肝胃，证属气血虚弱，营卫不和，治以桂枝为主药温肝阳，解肌表，升津液， 润咽喉，温通卫阳，芍药苦酸益阴和营，生姜、大枣温胃助脾，助桂辛甘化阳，花粉一味 滋阴液合桂枝汤舒缓筋脉。 上二例说明了审证求因、明析病性在温法应用中具有重要意义。也说明了辨析疾病的 寒热属性并非容易。

临床往往被现象、假象、次要症状所迷惑，以致造成误治失治之错。 二、详辨病位以确定病所 方老十分重视病位诊断在辨证论治中的地位和意义。认为定位定性问题是辨证论治的 根本问题。因为病位不同，性质不同，采取的治疗措施就不同，临床上常因辨证角度不同， 方法各异，同一病候往往出现不同诊断，造成治疗上的诸多失误。

所以方老把确定病位做 为辨证论治步骤的第一步。他指出任何疾病的本质都要反映在具体脏腑上，以具体脏腑功 能的病理特征表现于临床。定位诊断是治病求本的前提。

温法做一种治法，治疗范围很广。 单纯温里法就有温中散寒，温经散寒，回阳救逆等数种，还有五脏六脏温法，温肝、温肾、 温脾又有很大不同。不审病位，确定脏腑，无的放矢，势必造成治不在病所，补不中虚处 的错误。也就失去了治病求本的意义。

例不射精症，苦疾12年有余。就诊於1992年10月 26日。时已年逾五旬。自述20年来排精不畅，腰酸痛，少腹部隐痛，阴囊潮湿，阴茎发凉， 脘腹胀满，纳差，嗳气，腹鸣，不能进凉食，多方求治，虽稍有好转，顷刻又复原状，痛 苦不堪。就诊时情况大致如前，腰痛，同房第一次精液排不出，第二次同房偶能排出少量 精液。阴囊潮湿、发凉，小腹隐痛，纳食差，嗳气，腹鸣矢气，大小便调，睡眠差。检查： 舌稍淡，瘀色，苔白腻，脉沉细数，面色萎黄不华。诊断：消化功能紊乱，不射精症。定 位为原发在脾，脾病及肾。症属气虚血瘀，寒湿内蕴。治法：助脾温肾和胃，佐以调肝理 气，化湿祛瘀。

处方：丁砂六君子汤、茴香橘核丸加减。丁香6克，砂仁6克，党参15克， 苍白术各10克，云苓30克，甘草6克，法半夏15克，青陈皮各15克，小茴香6克，荔 枝核10克，桔核6克，厚朴10克，怀牛夕15克，车前子20克（包），枳实10克，鸡内 金15克。

二诊，服药4剂，药后排精较前好转，精液清稀，量较前增多，但仍有不畅感。 阴囊发冷减轻，稍有瘙痒及阴茎麻木感。小腹时隐痛，腹胀嗳气，矢气，纳差，夜尿频。前 方加金铃子10克，元胡10克。

三诊，服药6剂，药后第一次同房即可排精，且通畅舒适， 精液正常，饮食量增加，腰痛消失。

处方以平调脾肾，巩固疗效，几十年沉疴获愈。方老 谈本病病机为气虚推动无力。排精不畅，医者认识略同。但只考虑到精液与肾的关系，忽 视了脾与肾的相关性。气根于肾，来源于后天脾胃，脾气盛则肾所实。脾阳消泛，肾阳亦 惫，从本患病情分析，气化不实由脾虚肾亏，肾失开合所致，单纯治肾，未从根本上消除 病因，所以一时见效而反复不愈。

方老特别强稠应用温法绝不是简单的寒者热之。笼统于 大方向而没有准确的病位目标。同样要影响疗效。或者治不取效，反生他疾。正如《医学 心悟》所言：“温者，温其中也，脏受寒侵，必须温剂。经云：寒者热之是也。然有当温不 温误人者，有不当温而温者以误人者，有当温而温之不得其法以误人者，有当温而温之不 量其人，不量其证与其时以误人者，是不可不审也。”温法即属祛邪法，也属补虚法，是临 床极为常用、但较难把握的一种治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