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惠民先生临床春秋四十载，学验俱丰，擅长运用经方诊治疑难杂症，为首批“湖北省知名中医”之一。现将随师侍诊所见病案，择录几例。

一、当归芍药散治慢性前列腺炎

患者王某某，男，37岁。自诉情怀少畅，喜沉缅于酒肆茶楼。近1年来，会阴部常感疼痛不适，尿频尿急，滴沥不尽，小便色黄，大便有时干结，如厕努挣时，前阴出白物如膏糊，心烦眠差，且性事渐淡，舌质偏红，舌苔薄黄微腻，脉弦略数。前列腺常规示：卵磷脂小体减少，WBC(++)，脓细胞(+)。中医辨证为肝郁不舒，脾失健运，湿热内生，流注下焦，兼夹肾虚。治宜疏肝活血，化湿通淋。

当归芍药散化裁：当归10g，赤白芍各15g，川芎12g，生白术12g，白茯苓15g，泽泻12g，柴胡8g，炒川楝子10g，萹蓄12g，琥珀末3g(分2次冲服)，生地黄15g，生甘草8g。7剂，水煎服，每日1剂。

二诊时，诸症悉减，守原方加菟丝子15g以益肾养精，后随症加减调治2个月，诸症尽消，前列腺液复查均正常。

慢性前列腺炎为成年男性常见疾病，临床常以清热利湿、活血散结、补肾益精为常法，但效果不尽人意。余师认为，斯疾主要病机应责之于肝，因前列腺是足厥阴经所过之处，肝气不舒，病必循经而发；再者，肝主疏瀹枢机，肾之主二阴、司开合、调精溺功能，又需依赖肝之疏泄斡旋，才能发挥正常作用。本例以调肝活血、化湿健脾之妇科名方当归芍药散加减为治，收效甚为迅捷，“异病同治”，可窥一斑。

（当归芍药散原方：当归三两，芍药一斤，茯苓四两，白术四两，泽泻半斤，川芎半斤（一作三两）。杵为散，取方寸匕，酒和，日三服。）

二、生姜泻心汤治疗尿毒症

张某某，女，46岁。自诉全身乏力，不能饮食，恶心呕吐，小便量少，周身浮肿，下肢为甚，25天前入某院肾内科住院，查BUN20.6mmol/L，Cre506.9umol/L，诊断为“慢性肾功能不全，尿毒症期，肾性贫血。”因家境困窘放弃血液透析，来我师处求诊。

诊见：面色苍黄不泽，颜面及下肢浮肿，神情困顿，胸闷懊恼，腹胀食少，恶心呕吐，尿少便溏，舌质滑嫩晶莹，苔黄微腻，脉弦细。证属脾肾双亏，湿浊秽毒壅阻，脾胃升降失常，三焦水道闭塞，此为本虚标实，且标实为急。

亟宜和胃降逆，除痞开结，通腑泻毒，佐以益气养血，用生姜泻心汤加减：川黄连6g，法半夏12g，甘草8g，干姜8g，党参15g，大枣15g，生姜15g，熟大黄6g，土茯苓20g，当归10g，枳实10g，竹茹10g，苏叶12g，车前草30g。每天1剂，水煎服。

5剂后呕逆停止，小便量增，大便稀溏，日行2～3次，腹胀好转，能纳食少许，精神稍旺。遂以上方为基础加减，服药2个月后，复查BUN12.6mmol/L，Cre280.9umol/L，诸症明显好转，能做轻微家务。

尿毒症病情凶险，如调治失宜，往往祸不旋踵。其病位虽然在肾，但与脾胃的关系至为密切。肾为水脏，为胃之关，关门不利，水盛侮土，或火不暖土，水谷精微失化，变生浊邪而化毒，壅阻三焦，致脾胃气机升降失调，日久正虚邪实，且以邪实为急。故用生姜泻心汤辛苦合用，升降共施，补泻一炉，俾邪祛而正渐复，浊降而毒邪渐退。若呆补阴阳，阻塞气机，必致不救，此亦“治肾不如治脾”之意也。

（生姜泻心汤原方：生姜四两（切），炙甘草三两，人参三两，干姜一两，黄芩三两，半夏半升（洗），黄连一两，大枣十二枚（擘）。以水一斗，煮取六升，去滓，再煎取三升，温服一升，日三服。）

三、小柴胡汤治风水症

王某某，男，18岁。1周前发热畏冷，咽痛声嘶，时有呛咳，2日前出现颜面及周身中度水肿，伴头痛神疲，干呕厌食，小便短少，大便2日未行，脉浮弦略数，舌红苔薄黄。查体温38.9℃，两侧乳蛾肿大，血压140/96mmHg，尿蛋白(++)，颗粒管型(+)，红细胞(++)，西医诊为急性肾炎，用青霉素加病毒唑静滴4日，恙情不减。

中医辨证：外感风热邪毒，入于少阳，三焦枢机不运，风遏水滥，泛溢肌肤。治宜达表和里，升清降浊，小柴胡汤加味：柴胡15g，黄芩10g，法半夏10g，生甘草10g，沙参12g，生姜15g，大枣15g，枳实12g，连翘15g，茅根30g，菊花12g，玉米须30g。4剂，水煎服，每日1剂。

药后热退肿消，便畅呕止，头痛亦减，效不更方，继进5剂。再查血压正常，尿检转阴。续拟柴芍异功散10剂善后。追访半年，每月尿检一次均阴性，病告痊愈。

是案缘起触冒风热邪毒，直犯三焦所致。风热相搏，营卫不和，故发热恶风；水阻不通，郁而为热，湿热下流膀胱，灼伤血络，则溺涩尿血；腑气不降则便结不通；湿浊壅滞，气血升降失常，肝阳上僭则血压升高而头痛；脏气违合，清浊反作，上见呕恶厌食，下则精微漏下而尿泄蛋白。斯时，少阳经腑同病，舍小柴胡汤则无对证之方。方中柴胡、连翘，气质轻清，疏解少阳郁滞，达邪外出；黄芩苦寒味重，清泄蕴热；半夏、生姜调理中州，降逆止呕；沙参、甘草、大枣益气升清，培土制水；枳实苦降，通调腑气；再加桔梗利咽开结；菊花疏风解毒平肝；茅根、玉米须利尿止血消蛋白。群药协合，收效满意。

（小柴胡汤原方：柴胡半斤，黄芩三两，人参三两，半夏半升（洗），炙甘草三两，生姜三两（切），大枣十二枚（擘）。以水一斗二升，煮取六升，去滓，再煎取三升，温服一升，日三服。若胸中烦而不呕者，去半夏、人参，加栝楼实一枚；若渴，去半夏，加人参合前成四两半、栝楼根四两；若腹中痛者，去黄芩，加芍药三两；若胁下痞硬，去大枣，加牡蛎四两；若心下悸、小便不利者，去黄芩，加茯苓四两；若不渴，外有微热者，去人参，加桂枝三两，温覆微汗愈；若咳者，去人参、大枣、生姜，加五味子半升、干姜二两。柴芍异功散原方待补充）

四、真武汤治尿路结石

丁某某，男，42岁，干部。2年前因右侧腰部剧痛伴尿血被诊断为右输尿管结石，曾服清利排石中药100余剂，结石久踞不下。今诊见形瘦色萎，神疲怯寒，面目虚浮，诉右侧腰部疼痛，小腹空坠，小便淋沥不畅，有时失禁，纳呆便溏，舌淡胖，边有齿痕，脉沉弱无力。尿常规：蛋白(+)，红细胞(++)，草酸钙晶体(+)；尿路平片示骶骨右侧有1.1×0.8cm大小结石阴影，静脉肾孟造影有积水。综合脉症，乃屡服苦寒攻利之剂，致真阳受戕，阴气偏胜，肾失温化鼓动之权，故石留水停。亟宜温阳化气利水，参以消溶结石。

真武汤加味：制附子10g，赤白芍各15g，生白术12g，白茯苓15g，生姜15g，川牛膝15g，胡桃肉15g，防已10g，黄芪30g，三七末4g(分两次吞服)，乌药15g。

服7剂后腰痛腹胀大减，小便畅利，精神略振。又7剂，诸症续减，且尿中时有小砂粒排出。上方加党参15g以益气强肾，共服55剂，诸症消失。复查尿路平片阴性，静脉肾孟造影积水消失。遂服金匮肾气丸善后，病情平稳。

（真武汤原方：茯苓三两，芍药三两，白术二两，生姜三两（切），附子一枚（炮，去皮，破八片）。以水八升，煮取三升，去滓，温服七合，日三服。若咳者，加五味子半升、细辛一两、干姜一两；若小便利者，去茯苓；若下利者，去芍药，加干姜二两；若呕者，去附子，加生姜，足前为半斤。）

余师常谓：“尿路结石的来路非只湿热蕴积一途，如素体元阳不充，气化调节障碍，则水浊滓质失于温化而残留积淀成石，其临床表现并无湿热征兆可辨”。石淋初起为实证、热证者，其病在腑，如反复发作或服清利药过度，每多伤损肾阳，无力鼓动结石下降外泻，甚或因结石久踞而并发水液积潴。本例用真武汤加味，其意有二，一则强化肾的气化功能，推动结石降下；二则溶化裂解结石，使之潜消于无形。此颇合《内经》“温则消而去之”之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