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检医典而精求，对疾苦而悲悯”。

这是古代医家流传至今感人肺腑的格言。上句讲的是“医道”，要理明旨邃，精益求精；下句讲的是“医德”，要宅心仁谨。

予临证六十余年，所遇疑难复杂似是而非的病证不胜枚举，辨证施治，下笔处方，煞费心思。

有的阳证而四肢厥冷，有的阴证而烦热躁狂，有大实而表现羸弱，有至虚而反呈盛候，判断差误，危亡立见。所以，万绪纷然，“治病必求于本”。

《素问》所谓：

“审察病机”，“有者求之，无者求之，盛者责之，虚者责之”。

一遇病证，便当求其所属之有无，责其有无之间辨析虚实而论治。

“诸寒之而热者取之阴，热之而寒者取之阳，所谓求其属也”。

意思是说“用寒，药治热病而热反增，非火有余，乃阴不足，阴不足则火亢，故当补阴则阳自退；用热药治寒病而寒反增，非寒有余，乃阳不足，阳不足则阴盛，故当补水中之火则寒自消”(《内经知要·治则》)。

这就说明求责所属受病之本时，无论任何疑难复杂的病证，只有从现象去探索本质，才能了解病证的根本。尽管症状千变万化，必可得其要领。

曾治一石姓妇女，产后第二天突发高热，目赤面红，妄见妄言，剥衣露体，扬手掷足，烦躁如狂，病家情急，求治于予。观其双目直视无神，舌黯苔黑，脉弦细数，口渴不欲多饮，烦热汗出，小便清，大便秘，小腹坚急，恶露不净。

检视前服第一方为白虎汤加生地、麦冬、花粉、炒栀子、安宫牛黄丸等，认为证属阳明实邪，结果一剂服后，狂躁更甚，时欲揭被外奔。另一方，则以肾气丸方加减，作为产后血室空虚，阴不涵阳，浮阳上越论治，取阴中养阳、引火归元之义。服后稍安片刻，仍然躁乱谵妄。

予考虑此证不常见。口渴不多饮，小便清长，脉弦细数，舌苔黑而小腹坚，病发生于产后恶露不净之际，符合《伤寒论》“蓄血如狂”之证，亦近傅青主所谓“败血攻心”之论，所以心神动乱不安。

产后表里皆虚，桃仁承气不可轻投。仿傅氏安心汤意，用全当归20克，生地、川芎、丹皮各10克，苏方木、生蒲黄各6克，青荷叶1方为引，一服而烦热退，狂躁定，再剂而恶血下，人事清。

本证颇似阳明热证，然口渴不欲多饮，小便又见清长，则证非阳明实热。它的症状特征为惊狂的幻见发生于产后一二日，且小腹急结，知其恶露未净，不可擅用寒凉。肾气丸虽有淤血而误补之诮，可是淤得温而化，较之寒凉为害稍轻。

“别阴阳于疑似之间，辨标本于隐微之际”

是为医者应当研究的问题。再举老年喘证二案为例：

喘证病案一

许某，男，71岁，有慢支病史。冬季，上气喘急，不能平卧，咳痰带血，喘逼甚，冷汗出，口渴思饮，小便频数，合目则呓语喃喃，形神俱惫，已经月余。诊视，脉浮大无力，舌绛少苔，呼吸困难。

检阅前医处方，皆主清肃肺气、导化痰热，如栝蒌、杏仁、桑白皮、橘红、枇杷叶、葶苈子、海蛤粉、沙参、桔梗之类，痰喘增剧，通宵不能入睡。因思，喘即汗出，寐则梦呓，口渴溲频，吸气尤难。

《内经》谓：“肾者水脏，主津液，主卧与喘也”，今所见之症，皆肾所受病，肾虚气不下纳而郁于上。患者年过七旬，久病体衰，脉来洪大，重按豁然，肾气衰竭之机可见。

法当固肾摄气，保肺培元。

方拟

熟地黄（砂仁拌）、淮山药、煅牡蛎、煅磁石（二味久煎）、云茯神（飞朱砂拌）、胡桃肉（连紫衣）各10克，山萸肉（去核）、款冬花、北紫菀（二味蜜炙）、川贝母（糯米炒）各7克，北五味、黑锡丹（研末分服）各3克。

服四剂，喘汗均见缓解。喘出于肾，淫气病肺，肾气不纳，肺难清肃，仍须固摄肾气。前方去紫菀、黑锡丹，加炒枣仁10克，蛤蚧尾（研末分服）2克，续服四剂，喘平眠安。

本病表现的特征，吸气短促，汗出不止，知为肾气极虚，故当摄阳于阴，纳气于肾。按此调治，诸症渐失，精神振复，形体日佳。

喘证病案二

黎某，女，70岁，平时咳嗽多痰。春初感冒，喘咳上气，喘急则面赤脖胀，倚息抬肩，胸满胁痛，痰粘难出，彻夜不能平卧。病缠两月，服药无效，家人担忧，急延数医会诊。

予察脉弦且滑，舌苔白腻，食欲不振，言语断续音低，唇甲发绀，小溲短涩，翻阅前服方药，大抵是苏子降气汤、导痰汤、定喘汤和三子养亲汤等方出入加减，毫无好转。

窃思“饮入于胃，游溢精气，上输于脾，脾气散精，上归于肺”。患者古稀之年，脾元久乏，运化失职，水谷之精微反凝聚而成痰。“肺为贮痰之器”，清肃失常则生喘咳。

应以培土运脾为主，纳气温肺为辅。

方拟

潞党参（米炒）、云茯苓各10克，于潜术（土炒）、姜半夏各7克，旋复花（布包）、款冬花（蜜炙）、炒百部、广橘皮各5克，淡干姜、西砂仁（盐水炒）、北五味、炙甘草、黑锡丹（研末分服）各3克。

方拟定，出示讨论，一位医者力持异议，认为“痰喘无补法”。予谓，痰火实喘固不宜补，今察患者屡进化痰降气止咳定喘之方，两月以来，病情严重；当其年迈气衰，脾元不足，肺气又虚，虽然喘嗽不宁，决非实证，不用参术，何药能医？病家见有争论，乃从中婉言试服一剂以观成效如何，遂一致同意。

一服，当夜得安睡，喘大减；再剂而喘息平，余热清，连服数剂，诸症如拈。但年高病久，脾肺俱损，元气难复，继用白术3克煎汁，燕窝（水发拣净）6克，冰糖同蒸，每晚临睡前服一次，连日照法服用，一周而康。

许案，吸气困难、神惫汗出，为肾虚而气不纳之喘证；黎案，气不接续，息短声低，为肺虚而气失宣降之喘证。几微之辨，治则悬殊，欲求肺肾相承，金水相生，必赖脾机之健运。

因此，同属喘证，一当固肾为主，一宜治肺为先，二者都应顾护脾胃，贵在临证时，正确掌握“见病知源”、“治病求本”与“辨证论治”的规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