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毒发表汤最早见于《活幼心法·痧疹》（明代医家聂尚恒著），方由升麻、葛根透疹解毒；荆芥、防风、牛蒡子、薄荷解肌散邪，并助升麻、葛根透达疹毒；枳壳、桔梗、前胡、杏仁宣肺祛痰止咳；连翘清泄上焦之热；木通导热下行；竹叶清热除烦；甘草解毒和中，调和诸药。合而具有疏风解表，宣毒透疹之功，主治麻疹初起，欲出不出者。《医宗金鉴·痘疹心法要诀·疹门》释曰：“麻疹一证，非热不出，故欲出时，身先热也。表里无邪者，热必和缓，毒气松动，则易出而易透。若兼风、寒、食、热诸证，其热必壮盛，毒气郁闭，则难出而难透。治宜宣毒发表汤。”强调当此之时应以“宣毒发表为主剂，随证加味莫乱从”。即使“间或有交杂之证，亦照本方随证加减治之”。由此可知宣毒发表汤在麻疹防治过程中的重要地位。它是中医儿科医师在治疗麻疹前期，即麻毒初犯肺卫，麻疹欲出而未出时的常用方剂。

然而，随着麻疹疫苗在临床上的广泛接种，麻疹的发病率日渐降低，麻疹患儿已甚鲜见，有研究表明中国近年来预防控制麻疹成效显著，麻疹发病水平降至历史新低，因此，中医儿科临床上运用宣毒发表汤的几率也日渐减少。特别是非儿科的中医师，宣毒发表汤几乎已淡忘。

笔者之恩师卢丙辰教授，从事中医临床四十余年，对宣毒发表汤的应用有独特的经验和体会。卢老认为，该方虽为麻疹初期而设，而根据中医学“异病同治”的原则可大大扩展其治证范围。宣毒发表汤的功效既然是辛凉透表、宣邪外出，则凡属肌肤客邪之病，以病机论须要散邪透表的，诸如风热、热毒或风寒之邪郁于肌表，导致邪在肺卫，郁而久不宣散，或属营卫不和者，皆可用之。临床上，此类疾病其实甚多，所以宣毒发表汤为卢老临床的常用处方，用于治疗邪犯卫表之皮肤病症，常获良效，现简介如下。

1 痤 疮

痤疮俗称“青春痘”，其发病主要与内分泌因素、毛囊皮脂腺导管角化异常、痤疮丙酸杆菌感染及免疫等因素有关。本病与中医学的“粉刺”相类，如《医宗金鉴·外科心法要诀·肺风粉刺》云：“此证由肺经血热所成。每发于面鼻，起碎疙瘩，形如黍屑，色赤肿痛，破出白粉汁。”可知本病多因素体阳热偏盛，肺经蕴热，复感风邪，熏蒸面部而发。临床所见，本病亦有嗜食辛辣肥甘致肠胃湿热蕴蒸上攻颜面或因脾虚失运，湿热痰瘀互结而致者。总之，本病之发概因风湿热毒之壅滞，治疗当用疏风宣肺、清热除湿、活血散结之法。现代临床中针对该病的治疗方法繁多，有认为缘于患者的湿热体质而易发本病者，主张从湿热进行论治；有认为血热血瘀而施以凉血散瘀之法者；等等。卢老认为，痤疮病因无论是风、热、湿、火、毒，总属邪郁肌表皮肤而发，肌表之郁邪不除，则疾亦难痊。《内经》云“火郁发之”，治疗痤疮故可从发表入手，宣毒发表汤甚为合拍。方中升麻、葛根、荆芥、防风等外宣表邪，木通、连翘、竹叶等内泄里热，表里之邪双解，则痤疮可愈。

验案举例：患者甲，女，45 岁，2012 年 3 月 17 日初诊。面部小疖 2 月，伴疲乏无力，口渴不多饮，微觉燥热。一周来又兼咳嗽，恶风，咽痒，痰少不易吐，二便正常，舌淡红，苔薄白，脉弱。西医诊为“痤疮”，曾服用抗过敏西药治疗，效不佳。今辨证为风热邪毒壅滞，治宜疏风清热、宣毒利咽，处方：宣毒发表汤加味：升麻 10g，葛根 15g，荆芥 10g，防风10g，薄荷 10g，牛蒡子 10g，前胡 10g，枳壳 10g，淡竹叶 10g，桔梗 15g，木通 6g，连翘 15g，杏仁 10g，紫菀 10g，陈皮 10g，党参 15g，黄芪 20g，甘草 10g。1 剂/d，水煎温服，分两次服。忌寒凉、辛辣、油腻饮食。一周后复诊，症状减轻，偶有咳嗽，守前方去木通、紫菀、杏仁继服。10d 后复诊，面部小疖基本消除。随访三月，痤疮未再复发。

按：本例风热邪毒侵袭，风邪束表，毒邪客于卫分，营卫失和，热毒郁于肌表皮肤不得透发，故而发为痤疮。方用宣毒发表汤疏风透达、宣毒清热、散邪解肌，使邪毒由肌表皮肤透发，从而肌腠调和，面部郁结之小疖自可消散。缘邪由皮毛犯肺而兼咳嗽，且吐痰不利，故加陈皮、紫菀理气止咳、开泄肺气之壅滞；因其脉弱，故加党参、黄芪以扶正驱邪，使邪去正安，病情自愈。

2 皮肤瘙痒症

西医认为本病发病原因较为复杂，内因多与肝胆疾患、肾功能不全、内分泌障碍、肠道寄生虫、神经精神因素有关，外因则与气候寒冷、干燥、饮食辛辣等因素有关。中医学称之为“风瘙痒”、“痒风”，如《外科证治全书·卷四》云：“痒风，遍身瘙痒，并无疮疥，搔之不止。”其病机多为风、燥、热、湿之邪，蕴于肌肤腠理，不得透达所致，治疗须用祛风、清热、利湿、润燥等方法以止痒，现代之中医临床在治疗该病时常以此为准则，如选用养阴祛风、活血祛风止痒之法内治，外敷、熏洗、针灸、耳针等外治法也被广泛应用。恩师卢老治疗本类病症，有时不单从上述诸邪着眼，而是认为瘙痒之症缘于气血营卫不和，气血营卫不和缘于诸邪郁于肌表腠理，于是常从邪郁着手，施以宣毒发表汤加减，使郁邪从肌表皮肤宣散，表里营卫透达和畅，从而邪散正安，瘙痒自止。

验案举例：患者乙，女，64 岁，2013 年 9 月 2 日因面部及全身皮肤瘙痒 4 个月初诊。其于外感后发病，曾施用西药抗过敏诸法，暂可缓解，终不痊愈。现微有咳嗽，咽干痛，饮食可，眠差，二便调，舌淡红，苔薄稍黄，脉浮滑。辨证为风热邪毒郁表，肺气不宣，营卫失和，治以宣毒祛风，调和营卫，方选宣毒发表汤合桑菊饮加味：升麻 10g，葛根 15g，荆芥 10g，防风 10g，薄荷 10g，前胡 10g，枳壳 10g，桔梗 15g，连翘 15g，牛蒡子 10g，桑叶 10g，菊花 10g，杏仁 6g，桃仁 10g，川芎10g，地肤子 20g，甘草 10g。1 剂/d，水煎温服，分两次服。一周后复诊，咳嗽、咽干痛、失眠等症好转，偶有皮肤瘙痒，遇风痒加，守前方加白蒺藜 15g 继服，两周后复诊，瘙痒消失，予养阴活血药善后。

按：本例皮肤瘙痒发于外感后，邪毒郁于肌表，因风性善行而数变，故风邪侵淫，营卫失和，则皮肤瘙痒不适；热毒壅滞而咽痛；热干心肺故咳嗽、失眠。故施以宣毒发表汤合桑菊饮加味以疏风止痒，宣肺止咳，加用桃仁、川芎等以期“祛风先活血，血行风自灭”，则病症得解。

3 带状疱疹后遗神经痛

带状疱疹是由水痘-带状疱疹病毒引起的急性感染性皮肤病。受病毒侵犯的神经和皮肤发生强烈的炎症，出现集簇性疱疹并伴疼痛，年龄愈大，疼痛愈重。皮肤损害愈合后，疼痛仍可持续一段时间。疼痛持续超过 1 个月以上者，称为带状疱疹后遗神经痛（PHN）。部分老年患者疼痛程度较重，可持续数月或年余，严重地影响睡眠和情绪，持续时间较长者或可导致精神焦虑、抑郁等。中医文献对该病症记载较多，但病名各异：明代《证治准绳》称为“火带疮”、“腰缠火丹”，《外科启玄》称为“蜘蛛疮”，清代《外科大成》则名“蛇串疮”。PHN 为本病的后期症状，其病因病机多为余邪未清或湿热毒蕴，导致气血凝滞，经络阻塞不通，不通则剧烈疼痛，且病程迁延。中医学对本病症的治法繁多：内服药物诸如活血通络、祛瘀通经等，并有针刺、灸法、拔罐、穴位注射、神经阻滞、电针等多种疗法。吾师受“火郁发之”经旨的启发，常用宣毒透表的宣毒发表汤治疗本病，使肌表、经络之蕴毒透发，邪气得以外散，从而气血和畅，疼痛自止。

验案举例：患者丙，男，59 岁，2013 年 5 月 4 日初诊，左侧面部曾患带状疱疹，医者诊为“蛇串疮”，经治皮肤损害愈合，但仍剧烈疼痛，20 余天不止，延吾师诊治。现左侧面部疼痛、麻木、有烧灼感，舌淡红，苔白厚滑，脉沉细。辨证为邪毒壅滞于面部肌表，治宜疏风解表，宣毒活血，施以宣毒发表汤合桂枝汤加减：升麻 10g，葛根 15g，荆芥 10g，防风 10g，薄荷 10g，前胡 10g，枳壳 10g，淡竹叶 10g，桔梗 15g，木通6g，连翘 15g，牛蒡子 10g，桂枝 10g，赤芍 15g，桃仁 10g，红花 10g，当归 15g，金银花 15g，野菊花 10g，地丁 15g，甘草 6g。1 剂/d，水煎温服。一周后复诊，疼痛、烧灼症状明显减轻，仍觉局部麻木，且有虫行感，舌苔白，稍厚，脉沉，前方去牛蒡子、竹叶、前胡、木通，加白附子 6g，炒僵蚕 10g继服。10d 后来诊，疼痛及烧灼感消失，面部触觉增强，效不更方，继服 10 剂后，诸症悉除。

按：本例左侧面部疼痛，为带状疱疹愈后余邪未清，郁于面部皮肤腠理，局部经络瘀阻，故面部皮肤灼热、疼痛；卫阳被遏，营阴壅滞，荣养失职，故现麻木。治以宣毒发表汤加红花、赤芍宣发郁毒，养营活血，合桂枝汤调和营卫，解肌发表。两方合用，标本兼治，使热毒宣，营卫和，疼痛麻木得愈。

4 讨 论

宣毒发表汤是麻疹初起，欲出未出时宣毒透疹之要剂。根据“异病同治”的原则，它也可广泛地应用于风热邪毒侵袭卫表，营卫不和所致之多种皮肤病症。现代的临床文献中就有不少运用此方治疗其他疾病的报道。薛明、王永莉等应用宣毒发表汤治疗小儿上感高热，显效 141 例，有效率达 95%；张福隆、卢成瑜等用宣毒发表汤结合西药治疗儿童荨麻疹 78 例，结果显示采用中西医结合治疗儿童荨麻疹疗效迅速，复发率低，复发病情轻；武晓东曾谓，儿科名中医李维贤常用宣毒发表汤治疗小儿外感发热、小儿痘疹等，并加减用于风湿热毒侵淫肌表的多种疾病，如荨麻疹、风疹、面部痤疮、肢体关节痹痛等，均取得不俗疗效。

中医治病的法则，常不着眼于病名的区别，而是注重病机的异同。病机不同，同病可以异治；病机相同，异病可以同治。本文运用宣毒发表汤治疗儿科痘疹之外的其他疾病，即是典型的“异病同治”法。上述几例病例中，病名病症均不相同，但基本病机都属于邪毒侵袭，郁于肌表，营卫失和，故采用相同的宣毒发表、调和营卫之法，均收到了良好的临床效果。

宣毒发表汤之宣毒透发，与麻桂等方之汗法不尽相同。后者之发散，适用于伤寒之表证，属风寒袭表而营卫不和，运用辛温解表之剂发之，常伴明显的汗出，汗出则邪解。而宣毒发表汤虽属“汗法”之范畴，但一般没有明显的汗出，即使用于身发热者，亦往往不见出汗或微有汗出，说明其功效不在发汗而在宣、透，即给邪以出路。何宽其曾总结概括近代温病大家赵绍琴治疗卫分证时常施辛凉清解、宣郁清热之法。此辛散意在开郁，并非发汗解表。如银翘散在银花、连翘、竹叶、芦根等清解之品中，加入荆芥穗、豆豉、薄荷，且用量极轻，其用意不在发汗，而在开郁闭。治四时感冒的代表方剂败毒散中枳壳、桔梗、柴胡、前胡升降气机，其解郁之理昭然，而本方治疗机理多源于此。

5 结 语

祖国医学博大精深，我们要充分领会其精髓，在继承的基础上，正确运用，使中医学术得到发扬光大，而不是死搬硬套或抛弃不用。宣毒发表汤秉承“发毒而莫郁毒，清毒而莫冰毒”的宗旨，以宣郁达邪、解郁散热为治则，不仅可用治麻疹初起，还可扩展应用于邪毒客于肌表、营卫失和所致之多种皮肤及其他病症，疗效确切。由此可知，临床上不可拘泥于某方治某病，而应该灵活运用中医学的辨证大法，论治时着眼于“证”的异同，遵循“证同治亦同，证异治亦异”，即同病可异治，异病也可同治。就宣毒发表汤来说，若辨证属于风热邪毒客于卫分，营卫失和之病证，均可灵活加减运用，不可拘于麻疹一症，并因现代麻疹之少见而弃之不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