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茂医学源自中华医学的见证——《袖珍方》与云南关系考探(苏国有)
明初李恒所撰《袖珍方》,是一部因实用性较强,被刊刻多次的医书。而《袖珍方》的编撰,与被贬云南的周王朱橚有关,且初版刊刻于云南。因而,探讨《袖珍方》与云南的关系,特别是与兰茂医学著作的关系,对于揭示兰茂医学、滇南医学的源流都具有重要意义。
集录经验诸方始成《袖珍方》
周王,指周定王(“定”为谥号)朱橚(1361—1425)。其事见《明史·列传卷四·诸王》。据《明史》载,朱橚系明太祖朱元璋第五子。洪武三年(1370)封为吴王,十一年(1378)改封周王,十四年(1381)就藩河南开封。二十二年(1389)因擅离封地到凤阳,朱元璋大怒,“将徙之云南”。不久,改留都城。洪武二十四年(1391)十二月,“敕归藩。”朱允炆继位,实行削藩,因朱橚系燕王朱棣胞弟,有“谋反”嫌疑,“削王爵为庶人,迁之云南,妻子异处,穴墙以通饮食,备极困辱”(《明太宗实录》卷一)。建文四年(1402),召至应天府禁锢。朱棣即位后复爵,返回封地。朱橚好学能诗,“尝作《元宫词》百章。以国土夷旷,庶草蕃庑,考核其可佐饥馑者四百余种,绘图疏之,名《救荒本草》。”
周王朱橚来云南之事,《明太祖洪武实录》卷一九九记载:洪武二十三年(1390)正月,朝廷“敕河南右护卫及仪卫司曰:‘周王迁镇云南,应有官军校尉仪仗具遣赴云南参侍,命河南布政司与道里费,又陕西连云栈陆路以往。’于是,指挥佥事李兴率军马五千五百人启行。”按明制,亲王镇守之地置护卫,一般每一王府有左、右、中三个护卫。仪卫司,为官署名,掌王府侍卫仪仗。连云栈,栈道名,即襃斜道,在陕西西南,为沿襃水(南流入沔)、斜水(北流入渭)所形成的河谷。南口称襃谷(在今汉中勉县襃城镇北十里),北口称斜谷(在今宝鸡眉县西南三十里)。总长470里。通道山势险峻,历代凿山架木,于绝壁上修成栈道,为川陕交通要道。周王被贬,“敕”令5500名官军随周王,经连云栈,由四川进入云南。
周王朱橚到云南,为什么要组织编撰《袖珍方》呢?此事洪武二十四年(1391)八月朱橚初刻本书《序》云:“迩来云南一载有余,询及医书十无七八,察其人病,或祭神祀鬼,间有病者求药,而里无良医,或恣其偏僻之见,求为殊异之方,造次用行,死者多矣……故乃于暇日,集录经验诸方,始成一书,名之曰‘袖珍’。盖取袖中所藏之宝,又便于检阅也。命工刊梓,以广其传。庶使医者有所稽,病者有所济云尔。”(转自﹝明﹞李恒撰、杨金萍等校注《袖珍方》,中国中医药出版社,2015年版,第912页)因而,《袖珍方》系周王谪居云南,令良医所李恒撰成的一部方书。
永乐十三年(1415),朱橚于《袖珍方》复刻《序》中亦称:“至于洪武庚午(1390),寓居滇阳……惜乎不毛之地,里无良医,由是收集诸方得家传应效者,令本府良医编类,锓诸小板,分为四卷,方计三千七十七,门八十一,名曰《袖珍》”,但“数年以来,印板模糊”,不得不重刻。故,王重民《中国善本书提要》称:“然则是书原辑于滇阳,刻袖珍本于滇阳;永乐十三年,又重刻于豫。”
周王朱橚“寓居滇阳”,具体“寓居”云南何处呢?
据文献载,在明代,诗歌之中有“滇阳”,地名之中也有“滇阳驿”。诗歌之中的“滇阳”,见明洪武年间贬谪云南的机先《滇阳六景》等诗。机先《滇阳六景》包括滇池夜月、碧鸡秋色、玉案睛岚、螺峰拥翠、龙池跃金、金马朝晖,其“滇阳”,指的就是昆明。
而地名之中的“滇阳”,据刘文徵《滇志卷之五·建设志·秩官·云南府》载:“滇阳驿,在府城外东南,洪武十六年建。”《大清会典事例》:“昆明县滇阳驿马六十匹,马夫三十名,堡夫一百名。”并于“昆明驿路考”中载:滇阳驿“向东行”“历板桥,一百里至杨林驿”等。
可见,“滇阳驿”是昆明明清时期的一个重要驿站。据考,“滇阳驿”驻今波罗村。朱惠荣主编《中华人民共和国地名词典·云南省》载:波罗村,“在昆明市区北5.9公里……明、清时通京驿道经此,名滇阳驿。”
朱橚两次来滇,第一次还是周王,第二次已削爵为庶。因而,“寓居滇阳”的朱橚令医正李恒撰《袖珍方》,应当就是第一次来滇之时。另,因滇阳堡“屡行控告”板桥里应着堡夫三名一事,立于清道光二年(1822)的《禀复滇阳堡夫碑》(碑存官渡区金马村玉烛寺)告诉我们,昆明除有“滇阳驿”外,还有“滇阳堡”。则朱橚“寓居”之“滇阳”,按寓居一般不在会城而言,应指滇阳驿或滇阳堡所在地及附近的某一村镇或村落。
《袖珍方》系朱橚谪居云南,目睹缺医少药的惨状,遂令良医所医正李恒等所撰。良医所是明代藩王府特设的一个医疗机构,设良医正、良医副各一人,为正、副八品。据民国九年(1920)影印的清嘉庆《合肥县志卷二十四·方伎传》载:“李恒,字伯常。合肥人。洪武初,以医名选入太医院,擢周府良医,常奉令旨,类集《袖珍方》诸书。后以老致仕,王亲赋诗以饯,命长史钱塘瞿佑序其事。”此传还标明源于“《江南通志》”。
《袖珍方》于周王府二次刊修后,卷一为风、寒、暑、湿、伤寒外感病以及疟、痢、呕吐、咳喘等部分内科病;卷二、卷三为各种内科病;卷三末为五官科病;卷四首为折伤,后为妇人、小儿病。每种病证下先论治方,其方既选自前代方书,又多经验方及周府良方,颇宜民间实用。故而,在明代即多次刊刻,国内外现存版本较多。
每一本书的序言,无论是自序还是他序,都可以视为认识本书的一把“钥匙”。因而,我们不妨以﹝明﹞李恒撰、杨金萍等校注的《袖珍方》与兰茂的《滇南本草》两书序言,来窥见两书的联系。
《袖珍方)置于书首的《复刻朱橚序》为:“昔神农始尝百草,黄帝命雷公、岐伯制九针,著内外经、《素问》之书,无不殚备月……昔太上有立德、有立功、有立言,今吾非以徇名,将以救人之疾苦也,将以于世立功也。时岁乙未季秋书成,广行印施,岂曰小补云耳!”
而务本《滇南本草》放于篇首的“明滇南杨林和光道人止庵兰茂撰并识”序文称:“上古神农氏尝百草而知药性,轩辕氏访岐伯、伯高、少俞而知脉理,后世始有生生之术矣……然凡奇花异草,切勿轻传匪人,慎之!慎之!”
两篇序文,相似之处甚多。其主要表现在:结构颇为相似,都先论医药之源,再述“我”与医药的关系,又叙编撰此书的缘由,后及编撰此书的目的等。在论医药之源时,两序开头前者云“昔神农始尝百草”,后者称“上古神农氏尝百草而知药性”,提到的人物均先神农,后雷公、岐伯等,开宗明义让人领略到两序不仅形似,而且神似。在说明“余”与医药颇有渊源时,前书称“予当弱冠之年,每念医药可以救夭伤之命,可以延老疾之生,尝令集《保生余录》《普济》等方”;后书云:“余幼酷好本草……”,并云“余留心数年,审辨数品仙草,合滇中蔬菜草木种种性情,著《滇南本草》三卷,并著《医门览要》二卷”。在阐述撰著的目的之时,前者认为著书的目的在于将书“刊行于世,庶使不失妙方,永兹善事”,不是徇名而是“救人之疾苦”;后者认为著书的目的在于“特救民病,以传后世,为永远济世之策”,在于“利吾救人”。
此外,《袖珍方卷之二·行·诸虚》:“凡滋补之药,当用平和,不可骤用峻补……慎之!慎之!”;《袖珍方卷之三·忠·痔漏》:“痔之五种……切不可用砒霜等毒药,恐致人奄忽(注:指死亡——引者注),慎之!慎之!”而在《滇南本草序》中,则以“然凡奇花异草,切勿轻传匪人,慎之!慎之!”结尾。两书均以“慎之!慎之!”一语告诫后人,这当不是巧合。
明洪武二十四年(1391)成书的《袖珍方》,比正统元年(1436)成书的兰茂医学著作《滇南本草》《医门揽要》早45年。而两者所载附方,却存在关联。
为说明这一问题,我们不妨从《袖珍方》与《滇南本草》《医门揽要》所载附方之中,例举诸方,来看一看两者的关系。
前者用以治“风”,后者列为“中暑附方”;前者为散,后者为汤;前者用药12种,后者用药10种,相同者有羌活、防风、细辛、川芎、黄芩、甘草等6种。
2.《袖珍方》“羌活防风汤”与《医门揽要》“羌防建中汤加剂”。
前者为治“风”方,后者为“伤风附方”;前者用药9种,后者用药8种,两者相同者有羌活、防风两种;前者的芍药、甘草后者分别变为杭芍、炙草。
3.《袖珍方》“五苓散”“加味五苓散”与《医门揽要》“五苓散”。
前者为治“暑”方,后者为“中暑附方”;前者虽有两方,但两方均有泽泻、赤茯苓、白术、猪苓,后者也有这4味药物,只不过是赤茯苓变成了茯苓;前者第一方中有肉桂,第二方中有官桂,后者也用肉桂。
前者为治“暑”方,后者为“中暑附方”;前后两者均用香薷名本方,均用厚朴,前者白扁豆,后者变为扁豆。
前者为治“暑”方,后者为“中暑附方”;两者在治症上,表述基本一致,更甚者是“引饮过多”“水谷不分”二语只字未改;两书用药均为甘草、干姜、杏仁、 肉桂为4种;前者“捣罗为末”,后者“去皮研细”,完全可以说是“殊途同归”。
前者为治“伤寒”方,后者为“伤风附方”;两者均用药12种,相同者有木香、前胡、伏苓、枳壳、桔梗、陈皮、甘草共7种,且前者有干葛、紫苏叶、半夏、人参,后者分别有甘葛、苏叶、法夏、沙参。
7.《袖珍方》“小柴胡汤”与《医门揽要》“小柴胡汤”和“加味小柴胡汤”。
前者为治“伤寒”方,后者一为“中暑附方”,一为“伤风附方”;两书三方均以“柴胡”为主药并命名药方,前书用药半夏、柴胡、黄苓、人参、甘草共5种,后书一方用药7种,一方用药9种;两书三方均有甘草;前者的半夏、人参,在后两方中变为“法夏”“沙参”;前者的“黄苓”,应为“黄芩”之误;前者用“姜五片”为引,后者一为“生姜引”,一为“葱姜引”;前者的5种药物,在后书两方之中均包含。
8.《袖珍方》“治百虫入耳”与《滇南本草中卷·外附单方》“百虫入耳”。
方名两者一致,前者还交待了所录来自《经验方》;前者的“用香油灌入耳”到后者的“用灯心浸香油入耳”,前者的“用鸡冠血滴耳中”到后者的“取鸡冠血滴入耳中”,两者高度相似。
9.《袖珍方》“治疯狗咬伤”与《滇南本草下卷·外附单方》“疯犬咬伤”。
前者的“斑蝥”,后者改成了“斑猫”;前者“用斑蝥七个……酒送下”,后者改为“用斑猫七个,去头、足、翅,糯米同炒,研为末,温酒送下”;前者食糯米糊七丸,后者改食斑猫七个。
通过对《袖珍方》与兰茂《滇南本草》《医门揽要》的初步探索,不难发现,《滇南本草》《医门揽要》不是无本之木,更不是无源之水。后两书所附的药方,有多方的治疗思路来源于《袖珍方》、配方也来源于《袖珍方》,甚至直接引用《袖珍方》。于是,我们可以得出这样一个初步的结论,即务本《滇南本草》特别是《医门揽要》部分内容来源于李恒等撰的《袖珍方》。而《袖珍方》系“收集诸方得家传应效者”编撰而成。以上例举的《袖珍方》9方,第二方来源于《拔粹方》,第八方来源于《经验方》,第九方未注明来源,其余六方来源于《和剂方》。《拔粹方》全称《济生拔粹方》,十九卷,为元杜思敏(1235—1320)辑。《经验方》全称《瑞竹堂经验方》,十五卷,萨谦斋著,约元泰定丙寅(1326)撰。《和剂方》全称《太平惠民和剂局方》,十卷,为宋太平惠民和剂局编,初刊于宋元丰年间(1078—1085),是第一部官方主持编撰的成药标准和配方手册。继承《和剂方》的附方较多,从另一个侧面,说明《滇南本草》《医门揽要》仍以遵从官医为核心,在附方和医学思想上都是以官医为正统,并向官医靠拢的。
当然,《滇南本草》《医门揽要》并不是简单地照抄照搬《袖珍方》,而是既有继承,又有创新和发展的。如第三方,前者治症略,后者分出黄疸病需“加茵陈、桑根皮治之”,并将病分为阴黄、阳黄,阴黄“加附子”,阳黄“用本方”。第四方,前者用药简练,后者用药稍多,且在香薷外尚有10种,名为“十味香薷饮”。第七方,后者两方在前者5种药物之外,一者增甘葛、陈皮,一者增陈皮、甘葛、苏叶、薄荷等都是明证。这就是说,兰茂医学是在继承我国古代医学思想及其成果的基础上,认真地总结云南用药经验,形成的一部地方性本草。
当然,要研究透兰茂医学与《袖珍方》的关系,特别是研究清楚兰茂医学与我国古代优秀中医药文化的关系,还需要多方齐心协力,通过艰苦而长期的探索,才能够不断地加深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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