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仲景方对甘草的应用看《神农本草经》原文
仲景方药经历代沿用,至今已近两千年,有人曾言“仲景之书,出方剂而不言药性”,的确,《伤寒杂病论》载方二百余首,所有方剂组方精当,配伍加减有序,却未专门论述药性,但在使用当中,处处体现了深厚的药物学功底。可以说药物学知识,是仲景组方用药的基础,张仲景总结了汉以前的医药学成就,其用药方法,代表了当时的药物学水平。
在药物学的发展过程中,历代涌现了许多药物学专著,我国现存最早的就是《神农本草经》。《伤寒杂病论》的用药方法与《神农本草经》的关系如何,一直是众多学者关注的问题,不少古今学者在研究后提出“仲景用药悉尊《本经》”之说。如陈修园在《医学三字经》中评价张仲景《伤寒杂病论》时说“其用药本于《神农本草经》,非此方不能治此病,非此药不能成此方,所投必效,如桴鼓之响应”。徐灵胎在《神农本草经百种录》序中称《伤寒杂病论》“大半皆三代以前遗法,其用药之意,与《本经》吻合无间,审病施方,应验如响”。古代医家大都与上两位相同,认为《伤寒杂病论》是完全依照了《本经》之法。目前,我们虽然还不能完全确定《神农本草经》与《伤寒杂病论》成书孰迟孰早的问题,但实际上,从对药物功效的认识来看,《伤寒杂病论》临床用药与《本经》确实是基本一致的。因此,结合仲景方的用药探讨《神农本草经》经文的含义,有助于对《本经》用药的更好把握,也有助于理解仲景方的应用。
在《伤寒论》和《金匮要略》两书中,共用药166味,其中百分之八十以上为《本经》所载药物。其中甘草是仲景方药中使用频率最高的药物,在全书250余首方剂中,总计124方使用,其中《伤寒论》70方,《金匮要略》54方。可见仲景方中对甘草应用的广泛。那么,甘草究竟有怎样的功效呢。我们不妨先看《神农本草经》原文。《本经》言:“甘草,味甘,平。主五脏六腑寒热邪气;坚筋骨,长肌肉,倍力;金疮肿;解毒。”[3]将仲景用甘草之方进行归纳,并与《本经》指出的甘草的功效相结合,可基本得出这样的结论,即《伤寒杂病论》中有部分方中甘草的应用可谓与《本经》指出的甘草功效明确对应,这是比较容易理解的部分。又有部分方中体现了《本经》原文的精神。此外,也有部分应用甘草的方剂中对本经原文记载的功效有所深入和发展,体现了仲景对药物的运用,确实深得《本经》之旨。下面就以甘草为例,从《本经》原文的角度加以详细论述。
1、甘草“解毒”之功
《伤寒杂病论》中用甘草治咽喉疼痛。方见甘草汤,桔梗汤。甘草汤用生甘草一味,治疗少阴咽痛,以清热解毒,消肿利咽。桔梗汤以甘草配桔梗清热解毒,辛开散结,均为治少阴咽痛的有效方剂。另外,其他治咽喉疼痛不利方中配伍应用甘草的又可见于风寒痰结而致咽痛用半夏散及汤;肺热郁闭而致咽喉不利,唾脓血者,用麻黄升麻汤;若感疫毒之邪,阳毒而见发斑、咽喉疼痛者,用升麻鳖甲汤,若属阴毒,用升麻鳖甲汤去雄黄、蜀椒。以上数方,均用甘草、升麻配伍解毒利咽。
另外,甘草解毒的功效也可体现在它的解药毒及缓和药性的作用上。仲景在泻下剂中用甘草以缓泻下剂的峻烈,以及四逆汤中用甘草以缓姜附躁烈之性即有此作用。孙思邈云“有人中乌头、巴豆毒,甘草如腹即定”。《本草图经》云“甘草能解百毒,为众药之要”。甘草的这一功用在后人的临床实践中得以充分的发挥,又充分的体现了《本经》叙述药物功用的言简而意赅。
2、治“金疮肿”
仲景书中用甘草为主治疮痈共有三方。桔梗汤可治肺痈吐脓之证。王不留行散中,甘草用至十八分,为全方的最大用量,用治疮疡初起肿痛者。排脓汤也以甘草为主要药物,解毒消肿,配桔梗排脓用于疮疡成脓已溃者。三方适应症虽不尽相同,但用甘草的目的都是解毒疗痈的。从这一意义上说,甘草治“金疮肿”的功效也是甘草解毒之功的一部分。后世徐忠可言“甘草一味单行,最能和阴而轻冲任之热,每见生痈者,骤煎四两,顿服立愈”。这也是对甘草治“金疮肿”功用的应用。
3、甘草之“坚筋骨,长肌肉,倍力”
一方面,甘草功可补虚益气。甘草补气之说即始于《本经》。在仲景方中,甘草用于虚弱的病症如:薯蓣丸治“虚劳诸不足,风气百疾”,小建中汤用治“心中悸而烦”者,“虚劳里急”等,桂枝人参汤炙甘草用至四两,用治脾虚气弱而表邪未解者。《大明本草》谓甘草“补五劳七伤,一切虚损,惊悸”。《本草汇言》谓其“健脾胃,故中气之虚羸;协阴阳,和不调之营卫”。均是后世本草之学对其的发展。
另外,甘草“坚筋骨,长肌肉”又可用于痹症,如桂枝附子汤、白术附子汤、甘草附子汤三方均取甘草与附子相配,辛甘化阳,阳气恢复,气机流通,风寒湿痹便无存身之处。此点可结合陶弘景《名医别录》来理解。《名医别录》言:甘草,无毒。主温中,下气,烦满,短气,伤藏,咳嗽,止渴,通经脉,利血气,解百药毒。其“通经脉,利血气”即是对甘草功用的进一步详细地论述。
对于甘草“治五脏六腑寒热邪气”的功用,《伤寒杂病论》中并没有明确地体现。而后世注家仍多有注解及发挥。
《本草思辨录》言:甘草中黄皮赤,确是心脾二经之药,然五脏六腑皆受气于脾,心为一身之主宰,甘草味至甘,性至平,故能由心脾而及于他脏他腑,无处不利,无邪不祛。其功用全在于甘,甘则补,甘则缓[5]。《神农本草经百种录》云“甘草,味甘平,主五藏六腑寒热邪气,甘能补中气,中气旺则脏腑之精皆能四布,而驱其不正之气也。”此二家一认为甘草为心脾之药,一谓甘草专补中气。虽二家认为甘草起作用的脏腑不同,而其作用则一,皆为通过补心脾或补中气,使五脏六腑功能协调,正气起而驱除邪气。
《本草三家合注》中张隐庵曰;甘草味甘,气得其平,故曰甘平……主治五藏六腑之寒热邪气者,五藏为阴,六腑为阳,寒病为阴,热病为阳,甘草味甘调和藏府,通贯阴阳,治理藏府阴阳之正气,以除寒热阴阳之邪气也。张隐庵此注言甘草味甘故调和脏腑,通贯阴阳,扶正气,除邪气。而张璐之注则更为言简意赅,他指出“《本经》之脏腑寒热邪气,总不出调和胃气之意”。[6]此两家又强调甘草调和脏腑之功。
那么,甘草“除五脏六腑寒热邪气”中之“寒热”二字具体指何意,我们不妨再看《神农本草经读》中对其他两味具有“治寒热”的作用的药物的解释,则可使其意更为明了。《神农本草经读》中注解薯蓣“除寒热邪气”,言“肺主气,气虚则寒邪生,脾统血,血虚则热邪生,血气充而寒热邪气除矣”。注解地黄“除寒热积聚”云“作汤除寒热积聚者,汤者,荡也,或寒或热之积聚,汤能荡之也” [7]。可见寒热二字,在此注中直解为“或寒或热之邪气”。这时,再结合以上诸家对于甘草“除寒热邪气”功用的注释,可见甘草除寒热邪气的功用在于以其至甘至缓之性,以平和之功故可除五脏六腑之邪气。也正因为如此,甘草一药才会在仲景方中有如此广泛的应用。
再查考《本经》中提到治“寒热”的药物共68味,提法不一,有治“筋骨间寒热”者,有治“寒热积聚”者,唯甘草“治五脏六腑寒热邪气”,可见甘草所用不同它药之处。因此可见,后人对《本经》所言甘草能除五脏六腑寒热邪气的作用认识不够,张仲景将甘草随证加减配伍,不仅仅取其调和诸药的作用,更多的是借甘草能除五脏六腑寒热邪气的作用。今天我们经常运用的桂枝汤,麻杏石甘汤,理中汤,四逆汤,甘草干姜汤,泻白散,白虎汤,导赤散,银翘散等除寒热之方中,虽其作用各有不同,但以甘草除五脏六腑寒热邪气却是它们的共同点。
至此,我们可对《本经》甘草运用有更清晰地了解,这是甘草为何以一药而在《伤寒杂病论》中有如此之多的应用,也是甘草在今后的临床中广泛得以应用及发挥之原因,可见,《本经》对药物功用论述确为言简意赅而辞深旨远。我们更应从甘草一味药物的应用,旁通对它药的理解和运用,这样自能更好的理解《本经》的经义。
虽然《伤寒杂病论》用药与《本经》有密切的联系,但《伤寒杂病论》的用药并非与《神农本草经》吻合无间,个别药物的使用与本草专著记载的功效有出入。有些药物在《伤寒杂病论》中所显示的某种功效未被《本经》记载。麦门冬在《伤寒杂病论》中使用共5次,在炙甘草汤,竹叶石膏汤等中,主要功效为滋肺胃之阴,清心除烦,而《本经》中只有“治心腹邪气,伤中伤饱,胃络脉绝,羸瘦,短气”。《伤寒杂病论》显然有所进步。其他诸如此例仍有数处。
因此,中医学源头的方书和本草并不是完全一致的,但可简略看出这一时期药物学在方书中的使用和发展,他们既有关联,又有独立发展,不时交叉碰撞,而又一脉相承,如能相互参照,融会贯通,对学习后世本草著作以及今之临床均大有裨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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