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河医派乃近代著名医派，巨宿云涌，才识卓绝，且支脉众多，以费、马、巢、丁四家最负盛名。叶氏景华，世居申城，先承家训、后师丁氏而得窥岐黄之三昧，加之深研西学、精析医理，故于内科诸疾皆可洞若观火，旋而乃成沪上杏林圣手，临证之时往往拈来几味便可愈病活人。

叶氏悬壶四十余载，尤擅肾科，历任上海、全国中医肾病专业委员会委员及主任委员，于水肿、蛋白尿、血尿、氮质血症、肾性高血压等肾病诸症俱有独见。

笔者幸侍叶师案旁，反复研读其医作医案，得仰巨擘捭阖方药之真机，如受醍醐，今略择叶师常用药对数种以示其疗病心法，祈开同道施治肾病之思路。

1  急性肾病水肿药对———浮萍、西河柳

急性肾病水肿属传统医学“风水”范畴，通常认为该病是由于外邪侵袭导致肺的宣降功能失调、无以通调水道，水液不能下输膀胱，故形成尿少浮肿。除面浮肢肿外，必然同时兼有咳嗽、咽痛、发热等外感表症，若细分其致病之邪，则有风寒、风热、湿热之不同，临证治疗时应根据症状予以辨清。

叶师认为：根据临床发病情况分析，急性肾病水肿以实证为主，且热证居多，临床多表现为口干口渴，咽红咽痛，身热，尿少而赤，舌红苔黄。在治疗上应参考《金匮》“腰以上肿者，当发汗而愈”的汗法，重在治水，但由于病邪入侵而致表里同病，故宜表里兼顾，采用疏解清利之大法，使邪气从汗与尿两条途径彻底排清，组方宜辛凉解表与发越水气相结合，配以清热利水之品，用药上常用浮萍、西河柳相伍治之。

浮萍味辛，性寒，归肺经，具宣散风热、透疹、利尿之功，《本草拾遗》言其可“主水肿，利小便”，《本草图经》则载之能“治时行热病，亦堪发汗”，叶老则认为该药寒能清热，辛能散风，且“发汗胜似麻黄，下水捷于通草”，仅此一药已备数功，实为治疗急性肾病水肿之要药；

西河柳性平，味甘、辛，归心、肺、胃经，功擅散风、解表、透疹，明清之后本草之中称之能治“痧疹热毒”。

叶老认为此二药功效相似，均可解表利水退热，但其中浮萍偏于清热行水，西河柳偏于疏风解毒，两药相合则其效益彰，能疏肌通窍，使风从外散，湿从下行，达到汗出热退、水利肿消的治疗目的，故对急性肾病水肿疗效斐然。在临床实践中，我们可以以此药对为基础，根据叶老疏解清利的思路酌加荆芥、白茅根以增强疏风解表、清热利水之力量来获得更加满意的疗效。

2  慢性肾病水肿药对———鹿含草、益母草、肿节风

慢性肾病在临床上多有水肿症状，尤以慢性肾病急性发作期为甚，该病主要涉及肺、脾、肾三脏，其病理因素可归纳为虚、湿、热、瘀、风等诸端，临床往往多种因素相兼为病，其治疗则包括补虚、利湿、清热、化瘀、祛风等若干方法。

叶老认为在肺脾肾三脏中，肾的功能失调与水肿之发生关系最为密切，肾之气化正常则水液运行正常且排泄有调，一旦气化失司，则水液停聚而发为水肿，诚如喻嘉言所述“然其权尤以重于肾，肾者胃之关也，肾司开合，肾气从阳则开，肾气从阴则阖，阴太盛则关门常阖水不通而肿”；

另外，肾虚是慢性肾病演变发展的必然规律和结果，随着慢性肾病缠绵进展，肾气日益亏损，日久肾虚愈加突出。

因此，叶老主张治疗此类水肿应去水与调补并进，同时兼顾血瘀、风邪、热邪，调补之中又应以肾为主，故其主要治疗原则为益肾清利，活血祛风，每于临证时使用鹿含草、益母草、肿节风配伍以治之。

鹿含草性温，味甘、苦，入肺、胃、肝、肾经，可益肾补虚、补肾强骨、祛风除湿、活血调经、止咳止血，《陕西中草药》云之能“补肾壮阳，调经活血，收敛止血”，《四川常用中草药》则称其能“祛风除湿，止惊悸，盗汗”，叶老认为此药攻补兼备，既可益肾强壮，又可活血祛风，且行血即是行水，故于慢性肾病水肿虚实夹杂之病机甚为契合；

益母草性凉，味辛、苦，入肝、肾、心包经，能清热解毒、利尿消肿、活血调经，《本草求真》述之能“消水行血，祛瘀生新”，《本草拾遗》载之能“主浮肿下水”，《福建省中草药新医疗法资料选编》中则以益母草一两水煎服治疗肾炎水肿，疗效上佳；

肿节风性平，味苦、辛，归心、肝经，具有清热解毒、凉血活血、祛风除湿之功效，目前多用于炎症及癌肿的治疗，叶老认为此药极善走窜，其药力可至四肢百骸，故能搜剔一身之风邪，其活血消肿之功亦在上乘，目前研究显示祛风药具有抗炎镇痛、解热降压、抑制抗体形成或清除抗原的作用，故该药用于治疗慢性肾病水肿极为妥帖。

此三药均一药而多能，相合而用，则一主补益，一主清利，一主祛风，且三药均有活血化瘀之功效，相互配伍则起到协同作用，如此可正邪兼顾，补中有通，祛邪不伤正，补肾不助邪，充分发挥益肾清利、活血祛风之效能，三药在药性上一温一平一凉，寒热相制，故对于各种类型的慢性肾病水肿均具有显著的疗效。为进一步提高其疗效，我们可适当加入淮牛膝、半枝莲等益肾、利水、活血的药物，亦可加入防风、蝉蜕以增强祛风的效果。

3  慢性肾病蛋白尿药对———金雀根、楮实子

蛋白尿是肾病的主要临床表现之一，在历代中医著作中并无对应之病名，但根据临床表现及病因病位分析，多与肺脾肾肝功能失调及脏腑虚损、湿热、瘀血、风邪等病理因素息息相关，以上诸因素互为因果，恶性循环，导致下焦封藏失职，精气从溲而泻，引起蛋白尿迁移反复。

叶老认为，慢性肾病蛋白尿主要与脾肾病变有关，脾虚气陷不能摄精或肾虚不固失于藏精，均可导致水谷之精微下泄而从水道流失，其中，脾虚为主者肾病较轻，肾虚为主者肾病较重；

另外，脾肾虚衰日久，运化失权，津液不归正化而成痰湿，加之久病入络，故久病非痰必瘀，痰瘀互结，阻滞肾络，精气不畅，壅而外溢，导致蛋白尿的程度加重，因此，慢性肾病蛋白尿以脾肾两虚为本，湿热痰瘀为标，治疗方面应以扶助脾肾正气为主，清热利湿活血为辅，临证遣药上喜用金雀根、楮实子相伍。

金雀根性平，味苦辛，入肺、脾二经，具清肺益脾，活血通脉之功效，《开宝本草》称之能“清肺益脾，治头晕.......五痨七伤”，《贵州民间方药集》言之可“通经，利尿，治淋疾”，《纲目拾遗》则云其“暖筋骨.......追风活血，兼通血脉”，叶老认为此药内可补中焦脾土之不足，外可泻上焦肺金之浮火，且药性活泼灵动、通行全身，走脉道则能活血，走水道则能利水湿，故补而不滞、补而不腻，实为清补之上品；

楮实子性寒，味甘，入肝、脾、肾经，可补肾、利尿、清肝明目，《本草汇言》述其能“健脾养肾，补虚劳，明目”，《药性通考》云之“阴痿能强，水肿可退，充肌肤，助腰膝，益气力，补虚劳”，并大赞此药乃“补阴妙品，益髓神膏”，叶老甚推此说，认为楮实子补肾功同熟地、山药，清热可及丹皮，利水不让泽泻、茯苓，仅用此一药而六味地黄之意已具，故滋阴填髓而不助湿，利湿而不伤阴，正因如此，故《素问病机保命集》曾有以楮实子丸治疗水气臌胀的记载；

两药之中，楮实子善补先天真水，金雀根善补后天脾土，两药合用，则先后天同补，同时，此二药补中有泻，用之则热可清、湿可利、瘀可化，邪气尽去，则下焦壅塞可除，加之脾肾之气得复，于是下焦固密，精微不复溢出，故对于慢性肾病蛋白尿疗效显著。当然，我们亦可遵循叶老之思路，加入黄芪、鹿含草等益气健脾、活血利湿之药物以谋求更好的治疗效果。

4  慢性肾纤维化药对———猫爪草、山慈菇

慢性肾纤维化在传统医学中亦无对应之名词，现代医家从微观病理角度观察，发现该疾病表现为肾脏系膜及基底膜细胞增生、新月体形成、细胞外基质积聚，由于其结块具有坚著不移，固定不动之特征，故属于肾脏内微型癥积。目前对肾纤维化病机的认识多归于虚、瘀、毒、湿浊等要素，故治疗上多采用扶正活血、利湿泄浊解毒的方法，尤以补益药和活血化瘀药的应用居多。

叶老认为与其他众多癥积类似，肾纤维化之机制主要为瘀血与痰湿毒邪胶着互结，由于痰性粘滞难去，非普通利湿行水药所能消散，故除扶正化瘀之外，应重用解毒化痰、消肿散结药物以破其坚结而取效，临床时习取山慈菇、猫爪草两药合用。

山慈菇性凉，味甘、微辛，入肝、脾经，其主要作用为清热解毒，化痰散结，《本草新编》云其“可治怪病，大约怪病多起于痰，山慈姑正消痰之药，治痰而怪病自除也”，《本草正义》述之“能散坚消结，化痰解毒，其力颇峻.......外证可敷，内证可服，其效最捷......以攻逐恶物为专职”，目前临床多用以治疗癌肿、痈肿疔毒、蛇虫咬伤及结核，叶老认为该药辛香走窜，通行三焦，最擅攻破皮里膜外之痰，其力不亚于白芥子，对体内各种痰毒之结均有良好的消散作用；

猫爪草性温，味甘、咸、辛，入肝、肺二经，具化痰散结、解毒消肿之功，该药古代本草书籍中少有记载，现代药理研究发现该药具有抗肿瘤、抗炎、抗结核等作用，故一般用来治疗结核、疟疾、咽喉炎、淋巴结炎、虫蛇咬伤及肿瘤，叶老认为该药慓疾迅利，善于化散经年之老痰，故可撬动臃肿坚结，与山慈菇合用则解毒化痰散结之力倍增，能有效对抗肾纤维化的进程。另外，两药一寒一热，同用则无寒温偏性，故可用于各种不同证型的肾纤维化患者。

5  小结

从以上诸组药对的构成及来由中，后学可以初窥叶老对于肾系诸症病机深入探求之用心，其临证遣药多直入病机，紧扣治则选取具有多种功效之药物，使用药对时则善于结合不同药物之个性，发挥其协同作用，并注重调和药物之偏性，其用药习惯确为医者之典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