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祖培： 太阳与少阴真武汤证治疗之经验
一．真武汤证释义：
张仲景《伤寒论》太阳篇第八十二条曰“太阳发汗，汗出不解，其人仍发热，心下悸，头眩，身瞤动，振振欲擗地者，真武汤之。”
本条书太阳，阙病字，为全论所未言及，且混出汗于发汗之中，可想见太阳大开发汗之门，简直是太阳不病于病，而病于汗，故仲师特书此四字，以贬太阳。且曰：“汗出不解，其人仍发热，”是余邪既小觑其汗，则蔑视其人，遂以其人为傀儡也。夫既汗出矣，何以病犹不解，其人仍发热乎？例以汗出辄复热，类似不为汗衰之阴阳交证也。皆因肾中水火之精不蛰藏，则盈天地之间，皆属无源之水，无根之火也。孟轲氏所谓：“如水益深，如火益热”者，此也。吾得而断之曰：“本证直是肾中之真水真火不互根，与五苓栀豉证为反比例，与少阴之真武证亦不从同。少阴真武证是寒水上凌心肺，淹没中土，故处方有加减，以曲尽其长；太阳真武证，则无加减，致有别也。”
少阴篇真武汤证条下曰：“少阴病，二三日不已，至四五日，腹痛，小便不利，四肢沉重疼痛，自下利者，此为有水气；其人或咳，或小便利，或下利，或呕者，真武汤主之。”
本条是寒水作剧，而寒邪为响应，致令中央土（脾）被寒水所淹没，直是少阴之脏之寒水暴涨而已。夫在天为寒，在地为水，寒与水为缘，少阴肾脏亦与水为缘，虽遭灭顶之凶，犹未及觉也。
太阳真武汤：生姜三两，茯苓三两，白芍三两炒，白术二两，炮附子一两，清水八升，煮三升，去滓，温服七合，日三次，此太阳真武之原方也。至于少阴真武汤有加减，若咳者，加五味子五合、细辛干姜各一两，小便利者，去茯苓；下利去芍药，加干姜二两，若呕者，去附子，加生姜足成八两。此方为回阳去水，扶土之神剂，少阴经之主方也。太阳经误治发汗，引动心悸，头眩，身瞤动，致令寒水上凌之专方也。又以《医宗金鉴》所论证之，钱潢亦有解说，并录之。《金鉴》曰：“大汗出，仍发热不解者，阳亡于外也；心下悸，筑筑然动，阳虚不能内守也；头眩者，头晕眼黑，阳微，气不能升也，身肩动者，阳虚液涸，失养于经也，振振欲擗地者，耸动不已，不能兴起，欲堕于地，阳虚气力不能支也。
钱潢曰：“汗出不解，仍发热者，非仍前表邪发热，乃汗后亡阳，而虚阳浮散于外也；心悸者，乃误汗亡阳，而膻中阳气不充，所以筑筑然跳动也；振振欲擗地，是病人欲辟地而避处其内，乃发汗动经，身为振抓摇之意，凡此皆身不能自持，而欲仆也，因卫外之真阳亡于外，周身经脉，总无定主也。”
张隐庵云：“少阴真武汤，是治少阴病水饮，所以首推术附兼茯苓生姜之运脾，渗水为务，此人所易明也。少阴本病，而实因水饮内结，所以腹痛自利，四肢疼重，而小便反不利，则知其人不但真阳不足，真阴亦已素亏，若不用芍药以固护其阴，岂能胜附子之雄烈乎！即如附子汤，桂枝加附子汤，甘草附子汤，皆芍药与附子并用，划其温经护营之法，与保阴不殊。后世用药，能获仲景心法几人哉！”
二．兹将余治疗本证心得，列举病例如下:
案1：李容庄，女性，四十二岁，家庭妇女，中山李屋边乡人，一九三六年十二月十五日初诊。
自诉：是年十二月上旬，患发热头痛，无汗恶寒，医者以为外感太阳，乃用姜防柴葛之类与服，服后大汗出，发热不退，心中悸，头眩，呕吐不已，下利，按其脉沉微，四肢厥冷，小便不利。此误服疏散剂，以致亡阳，亟宜服大剂真武汤以回阳。
处方：云苓一两五钱，生姜一两五钱，白芍一两炒，白术一两，炮附子一两，清水四碗半，煎至一碗服。
次诊：服前汤，呕吐下利俱止，脉象由沉微转为微细，头眩心悸减半，但咳白痰。此寒水射肺，宜温肺散寒，拟真武汤加姜辛味以治之。
处方：茯苓一两，白芍一两，川干姜四钱，细辛二钱，北五味三钱，白术八钱，炮附子一两，清水三盅煎至一盅，早晚服一帖。
三诊：服汤已，而咳痰减半，头眩心悸亦减轻，厥愈而手足温，心中悸而烦，小便不利，仍行真武去干姜细辛五味子，仍入生姜一两，茯苓增至一两五钱，因茯苓渗湿利水也。服三帖，诸恙悉退。
案2：张辉扬，中山张家边乡人，男性，现年四十岁，什货店工人，一九三八年三月八日初诊。
自诉：初病感冒，发热头疼，腰部痛，恶寒，脉浮紧，医以香苏饮、冲和汤等发散剂与之。谁料服药后，大汗亡阳，心悸，头眩，身瞤动，四肢沉重，夜间咳稀痰，下利，大便溏，小便不利。此因肾脏寒，拟真武汤去芍药，加干姜以温肾寒也。
处方：茯苓一两，炒白术八钱，炮附子六钱，川干姜五钱，清水三盅，煎至一盅温服。
再诊：脉微而不沉，兼有细象，大汗已止，手足温，仍咳稀痰，小便不利，头面微肿。此有水气上凌心肺，拟加减真武汤。
处方：茯苓一两五钱，白术一两二钱，炮附子一两，干姜六钱，细辛三钱，五味子三钱，水四盅，煎至一盅，分温再服。
三诊：咳止痰除，胸部舒畅，脉微细，小便通畅，水气消除八九，仍拟真武汤原方，加肉桂三分，消水以温肾也。
处方：茯苓一两五钱，白术一两，炮附子一两，生姜一两二钱，白芍八钱炒，肉桂三分焗，水四盅，煎至一盅半服，服汤三剂，已全愈矣。
医案赏析：
程老此文，读来令人赏心悦目，眼明脑亮，玩味无穷。
太阳真武汤证在《伤寒论》82条：“太阳发汗，汗出不解，其人仍发热，心下悸，头眩，身瞤动，振振欲擗地者，真武汤之。”此条太阳真武汤证，强调“太阳发汗，汗出不解”，说明不是太阳病，而是类似太阳病的阳虚外感，误发其汗后少阴阳虚更甚，致仍发热，甚至出现“心下悸，头眩，身瞤动，振振欲擗地”等变证。
少阴真武汤证在316条：“少阴病，二三日不已，至四五日，腹痛，小便不利，四肢沉重疼痛，自下利者，此为有水气；其人或咳，或小便利，或下利，或呕者，真武汤主之。”此条前冠少阴病，没有表证，完全为少阴阳虚，寒水泛滥，而生诸证。
以上是《伤寒论》中关于真武汤证的两条条文，分列于太阳病篇和少阴病篇，仲圣如此分列，其义深远，读者不可不察。
程老认为“太阳真武汤证是肾中之真水真火不互根，与五苓栀豉证为反比例。而少阴真武汤证是寒水上凌心肺，淹没中土。”太阳真武汤证是肾水寒以下，肾阳浮以上，以致“真水真火不互根”，以水气上冲为主。少阴真武汤证只是寒水上凌心肺，淹没中土，一派少阴阳虚虚寒之证，没有虚阳上浮外泛的假热证。告诫后辈应当加以分辨运用真武汤证。
太阳真武汤证无加减法，用原方：“生姜三两，茯苓三两，白芍三两炒，白术二两，炮附子一两，清水八升，煮三升，去滓，温服七合，日三次”。少阴真武汤证则有加减，以“曲尽其长”：若咳者，加五味子五合、细辛干姜各一两，小便利者，去茯苓；下利去芍药，加干姜二两；若呕者，去附子，加生姜足成八两（由此可见，真武汤只有白术、生姜不可减）。太阳真武证无加减法，说明其适应症较窄，针对性较强；少阴真武汤证有加减法，说明其应用范围较广，临床变证较多。
案一为太阳真武汤证，案二为少阴真武汤证。两案均为太阳病误治致过汗亡阳所致，但因二人体质不同，所以临床表现各异。案一误汗后仍发热不退，故一诊用真武汤原方；案二发汗后表证虽消退，但大汗亡阳，使肾脏更寒，出现“心悸，头眩，身瞤动，四肢沉重，夜间咳稀痰，下利，大便溏，小便不利”等诸多里证变证，故一诊拟真武汤去芍药，加干姜以温肾寒。其后复诊加减进退均谨守仲圣法度，俨然有序，均三诊而愈。
程老从以上四个不同侧面，简明扼要说明了太阳真武汤证与少阴真武汤证之不同，阐发真武汤证之幽微，还原真武汤证之面目，足以启迪心智，引领后辈。程老真不愧为岭南伤寒大家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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