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阳虚汗脱案

张华衮，年三十余，住广东香山县。

素躭酒色，又常为人办理公事，积劳体弱，张君余世交也。一日报君来访，两人扶入，尫瘠如枯腊，面青唇白，神气萧索，望之骇然。问从何来？曰病自汗四月矣，医谓阳虚，由省港而澳，迄不一效，思及我兄，是以来也。诊其脉沉微，重按则散。出其方，重叠盈把。余遍视之，曰：症视元阳之虚，而方无一误，弟何能为强？余设法，姑以人参养荣汤与之。是晚君寓于凤山书院，次日往诊，微效毫无，余力辞。君曰，群医遍诣，故惟兄是求，何一无世谊之情耶，学友皆劝勉为图治。

余出外沉思，得一理解，回告君与诸友曰：陈修园谓杂病自汗为阳虚，盗汗为阴虚。然阴阳互根，自汗亦有阴虚者，盗汗亦有阳虚者，症亦辨治。然余以自汗属阳虚者多，《内经》谓肾为阴中之阴，脾为阴中之至阴，而土由火暖，亦为命原，脾肾皆赖真阳之温养。君酒色伤其内，百事劳其外，阴伤阳剥，脾不能中守，肾不能蛰藏，真火浮游，腠理开，汗大出矣。故经亦言，阴盛者，身寒汗出也。夫阳气者，精则养筋，柔则养神。君汗之将出也，面必青黄，全身振掉，晕眩倒卧，手足厥冷，汗乃出，以毛巾揩抹，湿透至四五条。厥甚虞，其阳脱。汗者，心之液也。气脱则血亦随，汗竭而脱而能固守之者，则脾与肾也，非重筹守脾肾专药何以图功？前医固知补阳，但一参及提气动血之品，便难见效。《内经》云：凡阴阳之要，阳密乃固。两者不知，若春无秋，若冬无夏，因而和之，是谓圣度。故阳强不能密，阴气乃绝，阴平阳秘，精神乃治，阴阳离决，精气乃绝，此之谓也。

方用术附汤：白术四两，炮天雄二两，水煎服。《本经》谓白术气味甘温，止汗，陈注为脾正药；附子气味辛温，主温中，陈注阳气不足，寒自内生，大汗大泻大喘等症，必使此大气大力之品，方可挽回，此余必专用，不使病重药轻之意也。服三帖，汗将出自觉神魂略定，遂加白术六两，炮天雄为三两。服五帖，汗始略少，脉始略转，逐渐加至白术十六两，炮天雄八两，共用十六帖，汗止思食。然后改用白术一两，附子五钱，渐加炒枣仁、淮山药、去核山萸肉、生龙骨牡蛎各二钱，生杜仲、巴戟天、淫羊藿、枸杞子、胡桃肉、补骨脂、云茯神、菟丝子、白石英、龟鹿二仙胶各三钱，旧熟地四钱，砂仁、高丽参各一钱，等药调理三月，再以正元丹久服温养之。

自此精神如旧，谈笑自如，为人办事，寿延七载，一夕卒晕眩而逝。喻家言谓：阳虚者必使真阳复返其宅，凝然与真阴相恋，然后清明在躬，百年常保无患，如盏中加油则灯愈明，炉中覆碳则火不息。是积精以自刚，积气以自卫，积神以自王，讵可不加之意乎。

以上摘自《遇安斋证治丛录》

翻译：

阳虚汗脱案

张华衮，时年三十多岁，住在广东香山县。

张华衮是我的世交，平素沉溺于酒色，又经常操劳公事，积劳而致体弱。有一天张华衮突然来访，见其被两人扶入，瘦弱如枯腊，面青唇白，神气衰颓。我见后不禁大为惊讶，问何至如此？他说患有自汗症已有四个月之久，医生说是阳虚，从省城到香港再到澳门，求医无数，毫无疗效，想到您是我的兄长，因此特来求治。我诊其脉沉微，重按则散乱。拿出之前服用过的处方，竟有数叠成捆。我一一细看后说：症属元阳虚弱，前医用方无误，却无一效，小弟有何能耐？既然您相信我，姑且试一下人参养荣汤吧，看服后情况如何。当晚张华衮宿于凤山书院。次日到其住处复诊，见他服药后毫无疗效，我于是极力推辞，不肯再治。张华衮恳求道，看过这么多医生都没办法，才来求助兄长的，难道兄长见死不救，一点也不念旧情吗?身边的同学和朋友也都纷纷劝我再想办法救治。

我到屋外沉思，终悟出一法，回来后告诉张华衮与诸位学友说：陈修园说杂病自汗为阳虚，盗汗为阴虚。但阴阳是互根的，自汗也有可能是阴虚，盗汗也有可能是阳虚，因此病症需认真辨治。我认为自汗属阳虚的较多。《内经》说肾为阴中之阴，脾为阴中之至阴，而土由火暖，火为命原，脾肾均需依赖真阳的温养。华衮兄您酒色伤其内，百事劳其外，阴伤阳剥，脾不能中守，肾不能蛰藏，于是真火浮游，腠理开泄，故出大汗。因此《内经》说，阴寒盛于内，阳虚浮于外，故身寒汗出。对于阳气，精则养筋，柔则养神。您汗之将出时，面色青黄，全身震颤，眩晕倒卧，手足厥冷，汗乃自出，用毛巾抹汗，可湿透四五条。阳气外脱，手足厥冷。汗为心之液，气脱则血亦脱，能够固摄而不致于汗多致脱者，非脾肾莫属，因此，不重用补脾固肾专药如何能救治？前医只知补益阳气，但一加入提气动血之品，便难见效。《内经》说：阴阳之要，阳密乃固。如果不知阴阳互根的关系，就好象有春无秋，有冬无夏，想办法使阴阳和谐，才是阴阳的真谛。阳气强而不能固密，阴气会因此衰绝。阴平阳秘，精神乃治，阴阳离决，精气乃绝，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方用术附汤：白术四两，炮天雄二两，水煎服。《本经》谓白术气味甘温，能止汗。陈修园（清代名医）认为白术是健脾主药；附子气味辛温，主温中。陈修园认为阳气不足，寒从内生，因此大汗大泻大喘等症，必定要用此类强壮的温阳补气药物，才能挽回脱失的阳气。这也是我治此类重症的专用之药，不致于病重药轻而无效。服上方三剂后，患者汗将出时，自我感觉神魂稍为安定。于是加大剂量，白术用至六两，炮天雄用至三两。服五剂后，汗出开始减少，脉搏稍转有力，逐渐加大剂量至白术十六两，炮天雄八两，共用十六剂，出汗终于停止，开始有胃口想吃饭了。然后改用白术一两，附子五钱，渐加炒枣仁、淮山药、去核山萸肉、生龙骨牡蛎各二钱，生杜仲、巴戟天、淫羊藿、枸杞子、胡桃肉、补骨脂、云茯神、菟丝子、白石英、龟鹿二仙胶各三钱，旧熟地四钱，砂仁、高丽参各一钱，调理三月后，改用正元丹温养善后。

自此之后，张华衮精神逐渐恢复如常，谈笑自若，又能外出为人办事了。到了七十岁，有一天晚上突然昏迷去世。喻嘉言说：阳气虚衰者，一定要引浮散的阳气归原，使真阳真阴相厮守，才能神明在体，常保无患，好象灯盏加油则灯火愈明，炉中加碳则炉火不息。积累阴精以自刚，积累阳气以自卫，积累神气以自旺，这就是阴阳互根的内在机理。

按语：

1.辨证方面：患者平素沉溺酒色，加上操劳过度，于是积劳体弱而发病。症见自汗，瘦弱如枯腊，面青唇白，神气衰颓，脉搏沉微，重按散乱。刘蔚楚先生虽认同陈修园关于“杂病自汗为阳虚，盗汗为阴虚”的讲法，但认为阴阳是互根的，自汗也有可能是阴虚，盗汗也有可能是阳虚。患者酒色伤其内，百事劳其外，阴血暗耗，阳气亏损，脾虚不能中守，肾亏不能蛰藏，真火浮游于外，腠理因此开泄，故出大汗，用毛巾抹汗，每天可湿透四五条，可见汗出凶猛。中医认为，汗血同源，过汗伤阳，长期汗出太过，阴损及阳，既伤阴血，也伤阳气。

2.治疗方面：前医诊为阳虚，用补阳气的方法却屡治不效。刘蔚楚先生认为，能够固摄而不致于汗多阳脱者，非脾肾莫属，因此要重用补脾固肾药才能救治，前医只知补益阳气，但加了提气动血之品，便难见效。先用小剂量的术附汤，见有好转迹象后，逐渐加大术附汤剂量，最多时白术用至一斤（十六两），附子用至半斤（八两），终于汗止思食。得效后将术附减量，白术仅用一两，附子五钱，以温补脾肾，即《内经》所云“少火生气”也。另渐加炒枣仁、淮山药、山萸肉、生龙骨、生牡蛎、生杜仲、巴戟天、淫羊藿、枸杞子、胡桃肉、补骨脂、云茯神、菟丝子、白石英、龟鹿二仙胶、旧熟地、砂仁、高丽参等药，健脾益胃以护中气，温补肾气以养先天，调理三月后，改用正元丹温养善后。

3.本案特色：辨为阳虚自汗，治从脾肾，用术附汤，先是谨守《内经》“甚者独行”之意，白术和附子用量从小至大，最大剂量分别用至十六两及八两，量大效宏，补火暖土，益脾固肾。汗止思食后，改守“间者并行”之意，药多量少，兼顾各方，用大队健脾益肾之药慢慢调养三个月后，改用正元丹温养善后，患者最后活至古稀而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