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吴瑞甫之论看湿热病论治
吴锡璜(1872-1950年),字瑞甫,号黼堂。是晚清民国时期著名医家。先后编著了《中西温热串解》、《中西内科学》、《诊断学讲义》、《中西脉学讲义》等中西汇通方面的书籍,成为近代中西汇通医学的著名医家。吴氏在温病尤其是湿热病治疗方面有独到见解[1],其生平著作甚多,其中一段对湿热病治疗理法的论述堪称经典,值得我们深入学习研究。
“按白苔绛底或厚黄苔绛底,秋后伏热症多见之,乃营分之热,受膈间湿邪蒙蔽也。见此舌询之,无不脘闷。此症滋液则助痰,运湿则益热,用升提则神昏,久服元参、生地、二冬等类则动中宫之湿,痰气升浮,气道不利,阴霾蔽天,往往气逆眼吊,肢冷神呆而死。温热病虽育阴,独以此证则宜慎。”吴氏此段话言明了湿热病某些证型的传变规律及注意事项,为后人所警醒,具有极强的临床指导意义。
湿热之证,多发于长夏和初秋气候炎热雨湿较多之时,自始至终以脾胃为病变中心,一般而言,传变相对较慢,但病势缠绵,病程较长。其主症多有发热,因证型不同而热势不一;汗出多为但头汗出或半身汗出或胸腹汗出,湿热阻遏,汗出不畅,多有壅滞之象;痞证,即不通之证,除了胸闷痞满,因湿热之邪阻滞三焦、膀胱、大小肠等脏腑,而见小大不利,甚则黄疸等证,故痞满多为湿热的代表症状;舌苔白腻或黄腻,多为湿热阻滞中焦,胃气上蒸、脾气失于运化所致,舌苔对判断湿热证有极为重要的诊断意义。
此段“白苔绛底或厚黄苔绛底”为湿热已由初起转入气营两病的阶段,舌苔或白或黄厚为湿热之象,舌质现绛色则为热入营分之表现,吴氏自己也说“乃营分之热,受隔间湿热蒙蔽也”。从舌苔看出,这已经不是湿热初起之证,证情发展已有一段时间,湿遏热伏、气营交织,虽然原文没说,但应该有相关营分病变,比如神志异常、甚则斑疹隐隐等等。既然“湿热蒙蔽”,必出现湿热之表现,胸满痞闷是湿热的主要症状,此段以“无不胸闷”言之,是指出湿热证存在的依据,但绝非仅有这个症状,可以同时兼见身热不扬、口渴不欲饮等证情。
湿易阻遏阳气,导致气机不畅、津液不行,阻遏三焦,致气化不利,故湿热证容易因气机变动产生多种变证。另一方面,湿与热裹,二者胶着,难以分离,“湿性黏浊,如油入面,难舍难分”,必以清热祛湿同施,不然治疗不当极易产生变证,所谓“徒清热则湿不退,徒祛湿则热愈炽”。从这段来看,此证或为失治,或为误治,总之经过传变,非外感湿热之初起阶段,已发展为湿遏热伏、气营两病之湿热证,湿在气分缠绵不绝,热已入营分扰动营血。
若证属湿热初起,阻遏卫气,只需与辛宣芳化之品,以宣上、畅中、利下,如三仁汤、藿朴夏苓汤等即可解除。然此证若只与此类方药恐怕力有不逮,但若用药稍有偏颇恐怕亦会产生更多变证,而致费治,切不可与辛温峻汗或苦寒攻下或滋腻养阴之法,所谓“汗之则神昏耳聋,甚则目瞑不欲言,下之则洞泄,润之则病深不解”即是如此。
“此证滋液则助痰,运湿则益热”指出了治疗湿热证的二分性与矛盾性。湿气困中,中焦运化不利,湿为阴邪,若欲以滋阴清热之法,滋腻之物与湿邪可谓两阴相加,恐只会徒伤中气,脾为生痰之源,脾胃之气受损自然痰气从生;热入营分,扰动营血,若只与温燥运湿之法以祛湿,恐湿邪尚未除去却已助其热势,而生燥化之变。故治疗此证,既不能与一派清热滋阴之品亦不可与一派温燥之物,必须根据湿与热所占比例不同而处方用药。
“用升提则神昏”,湿热裹挟、热入营血,本就容易浊邪害清,致使清窍壅塞,若再妄用升提之法,如黄芪、升麻、葛根、柴胡等物,更易导致内陷之热上扰神明,甚则神昏谵语。
“久服玄参、生地、二冬等类则动中宫之湿,痰气升浮,气道不利,阴霾蔽天”,玄参、生地、二冬乃滋阴清热之品,湿热是太阴阳明同病,湿热病与中气的虚实有密切关系,所谓“虚则太阴,实则阳明”是也。太阴之上湿气治之,本证湿遏热伏,脾土运化不利,再与此等滋腻之品,必致扰动中宫太阴湿土,致中土水气弥漫,轻者湿邪不除,热伏不减,反因中气受损而致病势加重;重者湿热转阴,变为寒湿之象,甚则转入厥少二阴,而成危证。即使湿热之证未变,与此等滋腻之品亦会因中气受损,而致痰气升浮,阻塞气道,痰饮弥漫,变证从生。故治疗湿热证最忌滋腻之物。
“往往气逆凝吊,肢冷神呆而死”。这句其实是提示此证用滋腻之品后,中阳受损,湿热证转为太阴土湿之阴证,由阳转阴,甚则病入厥、少,而成三阴寒化之证。三阴寒化证为六经传变中最为凶险、复杂的阶段,若不能及时施治,或因辨证偏颇而致误治者,必成危笃之象。“气逆”者,中气衰败之象,见此症状,可断定胃气将亡;“凝吊”者,目睛上吊者也,是肝气将绝之象;“肢冷神呆”为阳气将亡之征。综合判断,这已经是一个三阴寒凝、阳气将亡之危证,盖由脾土败绝所致。当是之时,必以大剂温化之剂以回阳救逆,方有一线生机。若在方中再夹杂阴柔之品,必致阴盛阳亡,脱厥而死。
故言“湿热证虽宜育阴,独以此证则宜甚”,确为经验之谈,若不加注意,此证极易误治。吴氏反复强调不可滋腻,就在于保护中气,以求正复而邪退,不致败伤中气,而致变证百出。
从这段可以看出,吴氏对于湿热病的传变、预后的理解非常深入,临床经验丰富,思辨极为细致,并且伤寒功底扎实,对于六经传变把握到位。由此提醒我们,温病学是对《伤寒论》最好的继承和发展,温病学家创立的卫气营血及三焦辨证方法,都源于伤寒六经辨证,只有对伤寒六经有了深透的理解,才能在其基础上建立起一套新的体系。温病学较之《伤寒论》在辨证论治、理法方药上都有新的发展,更切合温病临床实际。但温病毕竟只是临床疾病谱中的一部分,尤其在现代因为西医的发展,津液亏损的情况较之古代已相对较少,我们能接触到的危重、复杂的传统温热病则更少,但湿热病仍可大量见到,湿热病的论治必须要有扎实的伤寒功底及全面的中医学视野,绝不可局限于温病一门之内。仲景医学最为看重的是保胃气、存津液、扶阳气,温病学家在长期的临床实践中也最为看重津液、胃气,但从这一段论述可以看出,阳气对于温病家而言一样极为重要。对于我们中医学者而言,经典都必须深入研究,温病伤寒都不可偏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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