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机学术思想及临床思维探析(顾植山)
汪机,字省之,明代徽州祁门(今安徽省祁门县)人,生于明天顺七年(1463年)卒于明·嘉 靖十八年(1539年),享年76岁.汪氏居住祁门县城内之石山坞(又称南山朴墅).因而号“石山居士”,世称汪石山。
汪氏一生著作甚丰,计有《脉诀刊误补注》、《石山医案》、《重集读素问钞》、《运气易览》、《针灸问对》、《外科理例》、《痘治理辨》、《推求师意》(以上编为《汪石山医书八种》)、《本草会编》、《医读》、《伤寒选录》、《医学原理》等。有关汪机生平著作的考证,笔者另有专文叙述(载本刊2000年增刊),本文就汪氏学术主张及临床思维作粗浅探析。
1 主要学术主张
1.1 营卫论
汪机的《营卫论》首先列举了朱丹溪关于气血的一些论述,指出丹溪“未尝专主阴虚而论治”;接着,汪机尖锐地提出:“何世人昧此,多以阴常不足之说横于胸中,凡百诸病,一切主于阴虚,而于甘温助阳之药一毫不敢轻用,岂理也哉?”这清楚地表明,汪氏的目的是针对当时滥用滋阴的风气进行纠偏,并提出甘温补气助阳的治疗主张。
为了避免与滋阴派正面冲突,汪机堪谓煞费苦心,他将朱丹溪的“阳有余阴不足”说解释为专论“人之禀赋”,“而非论治阴虚之病”;然后,说朱丹溪的“阳有余”是指卫气而言,“阴不足”是指营气而言,谓“营者,阴血也;丹溪曰‘人身之虚皆阴虚者此也,”这样就把朱丹溪的滋阴说引向了补营说。
接着,汪机又在营气的“气”字上大做文章,据《内经》气之“清者为营,浊者为卫”、“其浮气之不循经者为卫气”、“其精气之行于经者为营气”等论述进行发挥,提出了“营卫一气”论,把“补营”巧妙地转成了补气。他说:“是知人参、黄芪补气,亦补营之气,补营之气,即补营也;补营即补阴也。”这样,他就可用营气说来贯穿朱丹溪的滋阴观和李东垣的补气观,谓“丹溪以补阴为主,固为补营;东垣以补气为主,亦补营也。以营兼血气而然也。”又进一发挥说:“古人于阴字下加一气字,可见阳固此气,阴亦此气也。故曰:“阴中有阳,阳中有阴,阴阳同一气也。”至此,阴、阳、营、卫、气、血归根结蒂都成了一个气字,补气也就成了最基本的原则。
可见,汪机的营卫论,关键是对营气的阐述,更明确地说是“营气论”,这是汪机补气培元思想的立论基础。
1.2 参芪说
汪机力倡补气,与他临床擅用人参、黄芪有密切关系。汪机对参、芪的运用有独到的见解和体会,他在《营卫论》中说“经曰,阴不足者补之以味,参、芪味甘,甘能生血,非朴阴而何?又曰,阳不足者温之以气,参、芪气温,又能补阳。故仲景曰,气虚血弱,以人参补之,可见参、芪不惟补阳,而亦补阴.东垣曰血脱益气.仲景曰阳生阴长,义本诸此,世谓参、芪补阳不补阴,特未之考耳。”此前王纶的《明医杂著》曾有《忌用参芪论》,发挥朱丹溪的滋阴说,力辨过服参、芪之害,汪机则作《辩(明医杂著忌用参芪论)》予以反驳,文中反复列举丹溪治疗血虚有火而“率以参、芪等剂治之而愈”的案例,来证明参、芪“不惟补气亦能补血”,不惟补火”亦能“泻火”的道理。可见,汪机用参、芪不仅是为了一般地补气,同样也考虑到补阴血的方面。重视参、芪补阴血的意义,是汪机用参、芪的一大特色,可启发人们全面地理解补阳补气与补阴补血之间的辩证关系。对于应用参、芪可能出现的偏颇,汪氏善以灵活的配伍变化来制约。《石山居士传》中转述汪氏的意见:人参虽温,杂于酸苦甘寒群队之中、夺于众势,非惟不能为害,而反为之用矣。”《病用参芪论》云:“又谓参、芪性温,只恐积温成热;又谓参、芪朴气,尤恐气旺血衰。殊不知有是病用是药,有病则病当之,何至于积温成热、气旰血伤乎?且参、芪性虽温,而用芩、连以监之,则温亦从而轻减矣;功虽补气,而用枳、朴以制之,则补性亦从而降杀矣。虑其滞闷也,佐之以辛散;虑其助气也,辅之以消导,则参、芪亦莫能纵恣而逞其恶矣。”可见汪机运用参、芪娴熟自如。
1.3 其它学术观点
诊脉方面,汪机在《外科理例》中批评了某些外科医生不重视脉诊,单凭疮之外形而论治的片面性,指出脉象是“气血之征兆”、“今之疡医多不诊脉,惟视疮形以施治法,盖疮有表里虚实之殊,兼有风寒暑湿之变,自非脉以别之,安得而察识乎?”在《针灸问对》中亦强调了“凡将用针,必先诊脉”的观点,批评“世之专针科者,既不识脉,又不察形,但问何病,便针何穴,以致误针成痼疾者有矣。”
对待运气学说,汪机主张“随机达变,因时识宜”,《运气易览》认为古人论述运气,其意是使人有所谨避而不致为其所中;纵使或被所中,亦使人知致病之因,不至于乱投药剂。指出运气可知而不必完全遵循,“百里之内,晴雨不同,千里之邦.寒暖各异”,“乌可皆以运气相比例哉!”批评马宗素、程德斋等妄谓某人生于某日,病于某经,用某药,某日当汗瘥,某日当危殆”,是“悖乱经旨,愚惑医流”。
温病方面,明代以前的医家对温病病因主要以伤寒伏邪为说(《肘后方》有“疠气兼挟鬼毒相注名为温病”之说,但所指已是温疫,金元刘河间等虽主火热病因说,但不以温病为名)。汪机将温病分作伏气温病、新感温病、新感引动伏邪三类,明确指出:“有不因冬伤于寒而病温者,此特春温之气,可名曰春温,如冬之伤寒,秋之伤湿,夏之伤暑相同,此新感之温病也。”这一见解对后世温病学的发展有重要影响。
针灸方面,汪机基本上继承了朱丹溪“针法浑是泻而无补”的说法,主张疾病初起,元气未伤而邪气轻浅时,可用针剌除之;若病邪较甚,元气已伤者,则决非针所能治。因此,《石山医案》中“凡所疗之证,皆以药饵攻补,无仅用针灸奏功者”(《四库提要》)。但汪机较多地引述了灸法在外科的应用,亦本于丹溪治外科病“用火以畅达拔引郁毒”的主张。
汪机反对用灸法保健防病,认为“无病而灸,何益于事?”受灸处“肌肉为之坚硬”,“血气到此则涩滞不能行矣。”观点虽偏,但他观察到“一医为针临泣,将欲接气过其病所,才至灸瘢,止而不行”的现象,与现代经络研究发现的循经现象的可阻滞性一致,值得注意。
对针刺手法,汪机认为不能拘泥成规,并对《针灸甲乙经》等诸家针书所载“某穴针几分,留几呼,灸几壮”等定法提出了批评意见,主张针刺深浅应遵照《内经》“病有浮沉,刺有浅深”的原则,“视病之浮沉而为剌之浅深,岂以定穴分寸为拘哉!”对留呼之说更是批驳道:“若依留呼之说,气至则可,气若不至,亦依呼数而去针,徒使破皮损肉,有何益于病哉!”
对一般针灸书上常讲的某穴主某病,汪机亦持批评态度,他主张“治病无定穴”,需“审经与络,分血与气,病随经所在,穴随经而取”。对子午流注拘于日时开阖和专用八脉交会穴的针法也提出了质疑。
2 补气培元、扶正固本的临床思维
汪机根据《内经》“邪之所在皆为不足”和“正气存内,邪不可干”等论述,主张扶正防邪,先固根柢。怎样扶正固本?汪机在《营卫论》中强调的是补营气,而他所谓的营气已兼气血阴阳,也就是人身的正气。补营气的主要药物是人参、黄芪,因而,他的补营实质上是“补气培元”。汪机又根据营气由脾胃水谷之气所化生,发挥李东垣的脾胃学说,强调了营气与碑胃的关系,他认为“诸病亦多生脾胃”,而参、芪为“补脾胃之圣药”,这样,他说的营气,又接近于李杲所讲的脾胃元气。他所主张的“补营”,用他学生程廷彝的说法是“调元固本”,后人则习称为“培元固本”。虽然汪机力避温补之说,但他培元固本偏重温补阳气的实质显而易见。程廷彝在《病用参芪论》中就直言不讳:“邪气乘虚而入,又曰“邪之所凑,其气必虚’,是人之安危皆由阳气之虚实也,……人之寿夭亦由阳气之存亡也”,“仲景之伤寒,东垣之脾胃,皆以阳气为主,而参、芪为所必用之药也。”
汪机的朴气培元固本思想反映在他临床的各个方面。譬如癫痫,朱丹溪主张“此症大率宜乎寻痰寻火而治”,而汪机则认为“痰火不能自生,必由中气不充,以致津液凝结成痰,郁而为火,且惊亦是气夺,邪乘虚入,皆中气亏败所致。治法必须调补中气为主,寻火寻痰为标。”(《医学原理·痫门》)又如对瘈疭,《内经》病机十九条谓“诸热瞀瘛,皆属于火,”汪机则认为脾虚可发瘈疭,提出“脾土多伤则土中之木发而为病,四肢为之瘈疭也”,宜补其脾土之虚,则肝木之风自息。(《石山医案》)
外科方面.他认为“有诸中然后形诸外”,“言内结而发诸外,皆是从虚而出也”。因此,他在《外科理倒》中强调“外科必本于内”,“治外遗内,所谓不揣其本而齐其末,殆必已误于人”,而治内首先要调理元气,固其根抵,“填补脏腑令实”、“内托以朴药为主”,不轻用寒凉攻利之剂。他服膺薛己的《外科心法》和《外科发挥》,称赞其“论治亦皆一本于理,而予窃喜暗与之合”。薛己以擅长温补著名.论外科以治本为第一要义。薛氏的治本,首先注重的就是补脾土、滋化源。
痘科方面,其《痘科理辨》主“治痘必本气血”之说,认为气血若旺则正能胜邪,气血一败则邪反胜正,故以调养气血,托补为先;采用魏桂岩十六方,以保元汤(人参、黄芪、肉桂、甘草)扶阳助气为主,而力辩诸家用寒凉峻剂、以毒攻毒、妄汗妄下等之弊。
眼科方面,汪机同样贯穿固本培元的思想。他认为五脏六腑之精气上注于目,“皆由脾气转输而致,苟脾气被伤,转输失职,而目亦无所受矣”,并认为“医不理脾养血、而从苦寒治眼,是谓治标不治本。”(《医学原理·眼目门》)
3 学术渊源及历史地位
汪机生当明代中期,正是丹溪学说盛行之时。元末明初最有影响的医家王履、戴元礼,均是朱丹溪的门人,明代中前期先于汪机的著名医家虞抟、王纶等也都是继承丹溪学说的中坚。朱丹溪的“阳有余阴不足”论本是对南宋滥用《局方》香燥流弊的纠偏,丹溪学说盛行后,一些医家偏执丹溪滋阴之说,过用苦寒,戕伤元气,渐成新的时弊。
汪机所在的徽州地区,东临朱丹溪的家乡浙江,受丹溪流派影响极深,校编《丹溪心法》的程充和类集《丹溪心法附余》的方广就都是汪机的徽州同乡(休宁人)。
汪机处在丹溪学说占统治地位的时代和地区,必然受到丹溪思想的巨大影响(某些文献把汪机说成是朱丹溪的“再传弟子”,系从汪机“私淑戴元礼”臆测而来,汪机与朱丹溪并无直接的师承关系,就私淑而言,单讲戴元礼也并不确当)。但汪机在对丹溪学说有较深接触和理解的同时,较多地看到当时一些株守丹溪滋阴论者矫枉过正的流弊。汪机的营卫论,由朱氏的苦寒滋阴过渡为甘温补气,成为明代中后期温补派的先导。
从形成补气培元思想这一点上来说,对汪机影响最大的当数李东垣的脾胃学说。李东垣与朱丹溪同为金元四大家,又是金元四家中对后世影响最大的两家。汪机的父亲汪渭尝曰:“东垣主于升阳补气,丹溪主于滋阴降火,若阴虚阳亢,当合东垣丹溪两法治之。”(见医学入门·历代医学姓氏》)这一揉合李、朱两家学说的主张,看来对汪机颇有影响,汪机的补营说,实际上是引李入朱,在朱氏补阴的名义下宣扬李氏的补气思想。不过汪机毕竟受到丹溪思想的熏陶,故在补气时较少配用升、柴、羌、防等辛散升发之品,而多与麦冬、白芍等清润之品配伍,从而兼顾了脾胃之阴,与李东垣擅用补脾胃、升阳气的风格有所差别。
除了李东垣和朱丹溪外,汪机博览群书、谦虚好学,对同时代的著名医家韩懋、薛己、魏直等新发表的学术观点,都能及时吸收到自己的著作中。《韩氏医通》曾举一人受《明医杂著》“人皆阴不足”说的误导而服补阴丸至数十年,以致虚胖气短,经“用辛热剂,决去滞余,而燥其重阴,方得平和无忌”的事例,来批判过用苦寒补阴的流弊,魏直的《博爱心鉴》,治痘“首尾俱以人参为主”;薛己则更是明清温补派的先行人物。汪机认为这些医家的主张“暗与己合”而大加采引,这对汪机形成并坚定补气培元的学术观点,无疑均有推助作用。
汪机的营气说和培元固本观点,通过他的学生黄古潭再传于孙一奎,孙氏创“命门动气”之说,将汪机的培元固本,从培固脾胃元气发展到注重命门元气,使培元固本的理论更趋全面和成熟。
明代前期医学上承金元四家之学,又以朱丹溪的滋阴学说最为盛行;后期则风行以孙一奎、赵献可、张介宾、李中梓等为代表的温补学说。汪机所处的明代中期属过渡阶段,汪机的补营培元固本学说,起到了承先启后的重要作用。
(修回日期:2001—03--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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