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山名医吴逸然:消渴案
老教育家周翘轩,耳顺之年,素健,体貌丰腴,生平无疾苦。春,病消渴,驱车就余诊,至即觅溲所;既已,复求饮解渴,一若旅行沙漠之羔羊。察其面色榴红,两颧额际尤鲜艳,舌焦燥无津,苔色由黄转黑,脉数实。自言病将匝月,无寒热,口干舌燥,频欲饮水,小便解,饮一溲一,健于食,安于睡,精神不减,弗觉疲劳;惟粪便燥坚,恒二三日始一行,他无所苦。此消渴疾也。《金匮要略》曰:“趺阳脉浮而数,浮则为气,数即消谷而大便坚硬,气盛则溲数,溲数则便坚,坚数相搏,即为消漏。”又曰:“趺阳脉数,胃中有热,即消谷引饮,大便必坚,小便则数。”此其候也,遂拟竹叶石膏汤,清胃热而布胃津,并使噉熟火蕉数斤,以大蕉性既清胃,果腹,亦润肠也。
连天阴雨,路泞阻,周不至。越六日,周婿焕筹以车来,邀余为周诊。言周服余处方,且尝噉大蕉数斤,病情似减,大便仅滑,易行。余往视之,精神不异鬟日。既诊,病情一一如昔,惟左手脉较前略为沉细,然重按仍实。此证胃有燥热,阴液被耗,前方竹叶石膏汤虽有清胃热以生津作用,然取效不着,今当拟调胃承气汤,取硝黄以软坚泄热,甘草相中,实泻火以存津之快捷方式。服已,便利褥,初燥屎,后稍软。越日,舌苔半退,诸证减。再进麻仁丸,续下软便二次,病情更减三之二,舌上津液渐生,黑苔只现于根部。改用葛根芩连汤二剂。又越日,黑苔全退,黄苔稍存,而大便又二三日行,以胃中燥,余烬来熄焉,因再与调胃承气汤下之,调以甘润,寻愈。
医案赏析:
本例消渴证,上中下三消均备,吴老先治以竹叶石膏汤清胃热以生津液,继而迭进调胃承气汤以软坚泄热等方,最后调以甘润之品,先后五次更方,跌宕起伏,终于告愈。
一诊用竹叶石膏汤+大蕉:用后结果是“取效不着”,效果不好。老教育家周翘轩虽然已达60岁,但“病将匝月(注:即满月),面色榴红,两颧额际尤鲜艳,舌焦燥无津,苔色由黄转黑,脉数实。口干舌燥,频欲饮水,惟粪便燥坚,恒二三日始一行”,很显然邪热与燥屎已结,属于阳明腑实,竹叶石膏汤已难堪大用,当用承气汤攻下热结。
二诊用调胃承气汤:取硝黄以软坚泄热,甘草相中,实泻火以存津。结果是“服已,便利褥,初燥屎,后稍软。越日,舌苔半退,诸证减。”用调胃承气汤以软坚泄热,便通热退,效果不错。
三诊用麻仁丸:用后结果是“续下软便二次,病情更减三之二,舌上津液渐生,黑苔只现于根部。”麻仁丸虽亦包含有小承气汤,但以润肠通便为主,清泄邪热力弱,因此效果虽有但没有调胃承气汤显著。
四诊用葛根芩连汤:用后结果是“黑苔全退,黄苔稍存,而大便又二三日行”,本来大便已畅通了,但用葛根芩连汤后,大便又退回二三天一次了,原因是“胃中燥,余烬来熄”。
五诊用调胃承气汤后,再调以甘润,终于全愈。
吴老实事求是,治医严谨,忠实记录了本案治疗的全过程,为我们后辈提供了宝贵的学习经验。本案引出了一个中医史上颇具争论的两种不同医学观点,即是使用攻下方法,是“下不宜早”还是“下不嫌早”?
清?黄元御在《温疫病?三阳传胃篇》中是主张下不宜早的,他认为:“温病内热炽,断无但在经络不传胃腑之理。……但胃热大作,必在三日之后,经热不解而后府热郁勃,此自然之层次……,若三日之外,府热已作则攻泻之法仍可继用”若“肠胃未致燥结,则滋阴不须承气,则燥结未甚亦当候之......若燥结隆盛,则三四五日之内俱可泻下,是当用伤寒急下之法”。明末吴又可则提倡“下不嫌早”,他的《温疫论》被称第一部温病学专著,他在书中强调:“勿拘于下嫌迟之说,就下之证,见下无结粪,以为下之早,或以为不应下之证误投下药,殊不知承气为逐邪之设,非专为结粪而设也。”清?戴北山也是赞成下不嫌早的,他在《广温疫论》一书中说:“一见舌黄、烦渴诸里证,即宜攻下,不可拘于下不嫌迟之说”。清?杨栗山则比较了伤寒与温病使用下法的区别,在《伤寒温热条辨》一书中指出:“伤寒里热方下,温病热胜即下,其治法亦无大异,但伤寒其邪在表,自气分而传入血分,下不易早,温病其邪在里,由血分而发至气分,下不嫌早,其证不必悉具”。
伤寒与温病的传变规律不一样,伤寒传变是由表传里,由寒转热;温病传变则是由上至下,由热转燥。杨栗山认为“伤寒下不嫌迟,温病下不嫌早”的观点比较客观,也切合临床实际。本案很明显属温病,应“下不嫌早”。吴又可“承气为逐邪之设,非专为结粪而设”的观点,则指出了承气汤的要害,揭示了承气汤的实质是逐邪热,而不是排硬便,也印证本案二三诊用调胃承气汤及麻仁丸后本来已经便通热退了,但四诊改用葛根芩连汤后,大便又退为二三天一次,原因为阳明邪热未尽,燥热伤津,致无水行舟,治疗沿用承气汤荡涤邪热,邪退方能正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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赖海标经方医学工作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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