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航

消息

写文章

亦侠亦医丁济万(何时希)

求道

浏览:256

时间:2024-12-13

读《左传》“郑伯克段于鄢”章,可知古代国权的传授,其固定方式是传于长子,是不可改变的“权位”制度。但长子早死,是否可以传于次子呢?不。按法当传于长子之子,在礼谓之 “冢孙”、“承重孙”,次子是不能染指的。所以会造成许多像“郑伯克段”的那样官廷悲剧。士大夫、小百姓的争夺遗产亦无莫不然。

丁甘仁先生20世纪在上海为孟河派一代医宗,他出生于江苏常州孟河地区,“孟河出名医”见于记载,是民间公认的,主要有马培之费伯雄、巢嵩山三派。丁甘仁学于费而婿于马,故奄有两派内、外、喉科之长。少年时寓医于苏州一段时期,得以广交当地叶天士、薛生白等派的温热名家、吮啜其精华而广其学识。以后到上海,又投人安徽名医汪莲石门下学伤寒之学,与恽铁樵程门雪等为同门,程年最少,以后拜丁为师,小师弟拜大师兄学艺,是过去通行的。

甘仁先生成为上海第一流名医后,创设中医专门学校、女子中医学校〈虽仅办一班,但开了风气,苏州王慎轩于1926年亦踵起而办苏州女科医社)、中医广益医院,这在上海是创举,是得力于当时相与比肩的名医夏应堂之臂助。

甘仁长子因病早故,济万为长孙,甘仁先生偏爱之,令其随侍在侧,诊所在今凤阳路人和里,倾心授学,故其所得为独多。次子仲英则别居福州路中和里,与济万各立门户,亦早著盛名了。

济万先生也是我的老师,他生于1902年,于1963年殁于香港。今缅怀其事数十则,简为“本事诗”廿余首,复自为之注以明之。其中多涉当时医界、政界、军界、伶界等等勾心斗角,或矛盾,或统一,或利用,错综复杂,难以想象的大小事迹。至今回忆,亦为咄咄称奇,或且失笑,虽时过境迁,或可资为谈助。

(一)

未冠年少早成名,小帽瓜皮一色清,

着力春风桃李茂,羡他种杏更繁荣。


注①:丁老先生的遗像,我见到的是脱帽略有秃发,为《中医专门学校第一届毕业生纪念刊》中所印。不知他诊病时是否戴帽,其次子仲英先生是戴帽的,济万先生体貌颀长,两鬓留发,常戴瓜皮小帽,他体本不瘦,所以更见修长。在十几岁已能诊“小号”(老丁先生门诊费是一元二角,济万小号仅二角) ,病者熟见他随祖父身旁学习,也信得过他,所以廿岁以前已小有名声。说起瓜皮缎子帽,本是当时普通款式,夏天有藤里的纱质,春夏则为布里的缎质,冬日则缎质絮棉,偶然也有乌绒的,比较少见。

注②:济万在老丁先生谢世后,继为中医专门学校副校长,以后改组为上海中医学院(1931年),他就任为院长时,仅廿六岁。当时学校规定,学生三年级时开始半天临床,四年级就择校中师长进行拜师,即是由诸家教课而改为接受一家之言(与近日研究生的学制相似,由博返约,“兼擅难美,独学易精”,本是好事,但局于宗派之中,处于一家屋檐下生活,是否枯燥些,这又当别论,姑不研讨)。济万是院长,又是丁派之长孙,当然桃李盈门了。所以他门诊桌旁是“一色清"头戴瓜皮小帽的门弟子,长短肥瘦,煞是好看。我在校时是穿西服的,自列程师门雪门墙,见师戴小帽很好看,遂与另一同学也起而效顰,但戴上之后,觉得高低总不合式,两人常是相视而笑,搅了程师的门诊,以后就还我本来面目,光着头颅,不复戴之,而丁门弟子则几乎以瓜皮小帽为标识,为服制。

(二)

屈指伤寒丁与程,渊源叶薛出吴门

兼擅祖传喉外术,两行弟子照睛明

注①:上海民间流传的“伤寒证”,可谓合于《内经》:“今夫热病者皆伤寒之类也。”《难经》:“伤寒有五:有中风、有伤寒、有湿温、有温病、有热病。”这个范畴,凡是较长时间发热不退的,皆谓之“伤寒证”,与仲景《伤寒论》中六经传变的伤寒不同。北方气候干燥凛冽,以伤寒、中风为多;而南方则因风土关系,以潮湿热邪为多。所以从明吴又可以后,迄于吴门的清叶天士、薛生白的一段时期,约在16世纪中叶至17世纪中叶,温热学说由萌芽而至于鼎盛。特别是湿温一证的理论与治疗,通过吴门诸先辈结合当地风土的特异,和其所得的经验,而阐扬光大之,成为专门学说。吴有性著写《温疫论》时,因当时身处北京(他原是浙江震泽人),所遇湿温较少,因而着笔不多,所以南方诊治湿温伤寒,还应以吴门派为依归。当时上海地区善治湿温者,以丁仲英、丁济万程门雪等为著名,均由丁甘仁而体溯吴门叶、吴者。

注②:丁甘仁是兼擅孟河费、马两家内、外、咽喉三科之长,曾刊有《白喉总表抉微》一书。但以后朱氏喉科渐以专科闻名于沪西。丁氏内科的业务则占为绝对优势,仅与九亩地夏氏分庭抗礼;再一点则是白喉血清针剂的进口,见效敏捷,也夺了中医之席,故丁氏晚年就放弃诊治这类“走马看白喉”的风火症了。济万秉其祖传,内科为主,也兼治些喉、外科小症。

注③:济万诊室是三大间的厅堂,他的诊桌设在右楹,中左都是病人的候诊处。庭以花岗石砌,右廊角是挂号处。他在右厢房另设拔号门诊,所谓“拔号”者,诊金倍之,则后来者可以提前看病,初为病重者设,继则为豪势持介绍信者、有财力者得占先之权。拔号诊完,然后诊普通号,两行门弟子前班侍坐于长桌(两张“八仙桌”拼成,铺以白布),后班学生则伺立于坐者之后。当时上海中医学院每届学生,大都自二、三十名至五、六十名,而诸生趋之若鹜,几乎全班学生列入丁门,其籍贯远自两广、东北,近至浙苏皖赣,当然以江南为多。其中高矮、男女、纤秀、豪犷、肥瘦不一,坐者立者分列两行.颇有五湖四海,三山五岳之概。绛帐春风,培育出不少能够教学、治病的人才,屈指算来,他们不但已成拱之良材,年高者恐已八十余岁,弱者也当五六十岁了。我忝为中间人物,既是老丁先生再传弟子,又为上海中医学院的园丁,历十余年之久,曾以口沫沾濡了千余人,比之程、丁两师略感安慰者,能又亲眼看见我的第四代弟子毕业,走上社会为人民服务。几年前曾在纪念老丁先生的学术讨论会间,有我亲曾教学的弟子,成行而来握手。“面目依稀似相识,闻名(同学们自报姓名)恰是数年亲”,都说“先生容颜未改少年时(我二十五岁始至母校教《金匮》课,又于其他两校教《金匮》及《伤寒》课。母校《金匮》课每周5小时,《杂病》课实即《金匮》之后半部,每周4小时,每班上课四学期,与诸生相聚约有360小时之久),只是青鬓换了白银丝”。可喜他们已是有名的教授和主任等高资历了,我哪能不老?他们踏着我走过的足迹,继续走在教学、诊疗、科研、著述的道路上,而且走得比我更好,使我在轩眉快慰之余,不禁赧颜惭愧,会当振长鬣而奋蹄,不敢自放也。

(三)

程门立雪满师时, 承命当筵拜丁宜,

谓是丁门同学夥,多师转益是我师

注①:我于19岁拜程门雪先生为师,当时拜师礼节,总须绛烛双烧,清香一炷,红毡铺地,一跪三叩首,方能认为入门弟子。次年毕业于上海中医学院,又次年乃悬壶应世,事实上我轮流在广益中医院、同仁辅元堂为几位临床老师代诊已五年矣。

“满师”酒席设于小南门“群学会”,程师所邀同道前辈及父亲的亲友来祝贺者,不下百余人。“满师酒”也有礼节,一般是业师独踞中席,程师主张中间设两席,程左而丁先生居右,要我即席认济万为师。我犹豫难定,盖今天是满师,而同时再拜一师,似因前师之不足,而再求师,恐受医界议论。程师则说是他提出的,决无可议之理。于是向丁三揖而称师,阖座称贺,丁师亦屡为引满。事后程师告我:程门弟子不多,孤立少助,而丁门弟子最多(中医学院四年级学生大都拜为师,前后不下千人也),丁又豪迈多义气,拜之可得助力云。故丁先生是我当众所拜之第二师。

注②:我在校肄业时,妇科秦伯未先生所授,秦面目苍黑,笑口常开,谈笑风生,听课毫不沉闷(秦外貌不如陆士谔圆面银髯,亦巧言善辩,但陆逊秦之出言风雅,而皆能吸引人),以其和霭可亲,我乃常去其家请益。

我自幼便喜学女科,18岁时请同学徐培译刻了“疗芳斋” 一印,以志向学之愿。程师与我初衷不谋而合,亦劝我宜专女科,他的门诊虽多女性,但多属一般调理,故又介绍了蔡、沈两师。

我幼年闻于先祖:我的六世祖书田公女科最精,但因乡间旧俗轻女,如调理杂病、经带产病,皆不轻求医,必待胎、产后崩之危及生命者,始被重视。上海江湾有蔡氏者专治女科,亦有子弟来学,程师以蔡香荪先生相介,则正是学于书田公之江湾嫡派,叙行辈亦堪为我师也(蔡师待人肫挚,当另文谈之)。以后又拜识了(首府衙门、老道前街沈氏女科)芝九先生,颀瘦疏髯,有仙风道骨之姿,以善用当归生姜羊肉汤为程师激赏,对《叶氏医案》及《内经》亦富心得,读其札记可以证之。最后我为“宁波老宋家"之婿虞佐唐先生代诊年许,危难重症,得其指点,能收立效,既闻其道亦即吾师也。

(四)

烟霞气味不同人,嘘吸清和倍长神

满堂候诊浑忘倦,梵唱、皮黄调格新

注①:“啸傲烟霞,当时吸食鸦片烟者之雅称也。鸦片烟市上大体分为杂土、川土、云土、度土等类。杂土夹以泥沙土皮(指罂粟花之皮梗根壳等渣滓杂质,滤去杂质颇费工夫),色黑,只有焦臭之味,贫苦者得之尚如“续命膏”也。四川产者味亦不香,服此两种烟者,大都形颜黧黑,鸠容鹄面,面无人色。云南产者得气比川产为醇,据云其花五色缤纷,有大如盘者,名为罂粟,故能吸此种烟,已为中、上层人物,在旁闻之,也觉香气氤氲,不甚可厌也。程师常服之,吾亦嘘吸于中久矣。据云川土每两三四元,云土每两五六元,程师日量一两许,须耗六七元云。至于“度土”出于印度,乃上等烟,达官富商有力者始能服之。过去杜月笙储此极多,教其京戏之老伶工苗胜春,每月得熬成之膏汁二两相赠,常举以傲人也。丁师则必服度土以长精神。试思每晨九时即门诊,诊约百余人。午饭后稍睡,以四时出诊去,多至三十余家,以十一时归为常,吸烟毕,吃夜宵,或且有事、有客,不有如许兴奋剂,能有此精神乎?平心论之,以常人日进之营养言,决不能对付如许思维所需。度土闻须百元一两,少亦六七十元,约云土之十倍侣也。太师母(马培之的孙女)掌握之,亦不令多吸,日凡三盒,所谓“盒",以牛筋或象牙为之,有盖而形圆,一盒可抽五六筒。过去程师课丁师之子景春及席德治(师母之弟),率以夜间出诊后去,吸度土一盒后,乃授课云。言菊朋、谭富英等到上海演出,遇重头戏如“失、空、斩”等,常就之索度土,能得食此者亲友中不多也。度土不特价昂人不能胜,且不易得,惟法租界“三大亨”及其他有特殊势力于“抢土”勾当者,乃能常服之。济万与杜月笙有交谊,即如华界警察局、租界工部局、特工人物,其最高头目大都为其病家,故能源源得度土而不忧匮乏也。

注②:常诊一元,拔号倍之,然“拔号"者多,汽车塞街巷,介绍信满面前,如此等人,病虽不太剧,而陪笑容、耗口沫多,拔号者视满堂平常诊号为平常人,不体恤而絮絮不休,丁师亦以为苦也。然而诊普通号便捷如流水,口诵而心维,药味常五六味一报,脉案则四句连诵以为常,生徒非手快耳熟者不敢承。丁师有天賦之捷才,常诊第三人脉,闻问第二人症状,而口朗诵者则第一人之方案也,其有条不紊如此。吾尝问何以能此,曰扼要耳。

注③:济万开药方,必高声朗诵,令两旁门人皆能抄方,费力殊多,用心良苦。因其曾学京剧于南方教师杨月楼(与北方武生宗匠杨小楼之父同名)、严保福,嗓音天赋甚佳,又有乙凡音(“乙凡音”内行称为“黄音”,即简谱中之“7、4 ”两音,皆半音也,最难唱得准确。凡学戏而不备乙凡音,例不能唱,因为无一戏、无一段唱腔没有半音也) ,且能正确而善用之。佛家有“梵唱”,如“放焰口”等大佛事,中座大和尚所诵经用乙凡音处更多,谓之“梵唱”。目今我们在印度歌曲中尚可听到此种音乐旋律。济万所开药方一般都在百字左右,不知他从何悟得此种皮黄与佛调的融合。最妙者,他在呻吟思考时,则拖长腔,听者为之点首。他唱方时皆以此种声调出之,故当病人枯坐候诊时,听之可以忘倦。有时门弟子代诊,因无此声乐根基,出口无音乐气味,听者为之生疲。济师云没,此调真成绝唱矣。

(五)

美传千载有陶朱,治病多方致富无

股票行情也入药, 满堂掩口笑葫芦

注①:战国时,越国范蠡灭吴后,不愿为官,变名陶朱公,去而经商,积攒巨万,可称为中国善于商业管理的祖先。

注②:在30一40年代,上海名医每天诊务收入,在十两黄金(因斯时币制万变,大数字都以黄金计算)左右者,屈指不过五六辈,但他们不自满足,都想经商致富,如朱子云、严二陵开药厂,“三结义弟兄”做股票(“三结义”见于后文)。济万师既做股票,又开药厂。最可惜者长子景春,由程门雪每夜教读,已琢磨成器,因所开药厂由他管理,某日骑自行车赴厂,被卡车撞死,丁师中年丧子,惨痛可想。程师亦心血徒劳,痛哭失声,为之辍诊数日,由我为之代诊云。

注③:济万经营股票,某日行情大跌,在门诊桌上闻此消息,精神挫伤,不觉失常,于处方时高唱“景福三十六,新光四百八”,连续数遍,病者以为此语对彼所言,初犹唯唯诺诺,门人执笔不能书,候诊病人为之满堂大笑,济万乃觉。此次大约折阅甚巨(景福袜衫厂、新光内衣厂两家股票,当时号为热门者)。我想那天情况,应当说名医是十分狼狈的,名医做股票并不犯法,但不可把股票行情带到门诊桌上,写入药方之中,这是人命关天之事,若群起而哗之,则非道歉不可,总是他人缘好,一笑了之,没有什么吵闹,这张药方学生开不出,就谈不到误人生命了。拿现在话来说,也只是思想不集中,工作不负责耳。

(六)

初生之犊猛于虎,老夫掀髯笑不如。

诊室阶前崩角谢,成名温热奠基初。

注:丁氏祖甘仁公在世时,诊所在凤阳路人和里(原名白克路珊家园) ,老丁先生门诊一元二角,出诊随路远近,在八元至十六元之间。而济万则于下午自看小号,仅二角耳,小先生终逊于老先生,初起业务亦平平,羽毛未丰,亦必然有此阶段。忽一日,有贫苦人慕丁家伤寒之名,其病危急,家在闸北,且不能行,老先生出诊十余元,病者一二元且不能办,故惶哭于堂前。济万闻之心为恻然,慨允免费前去出诊。于是足履钉靴,手一油布伞(六七十年前尚无胶鞋皮靴,若绸布钢骨之伞,称为洋伞,国内只有桐油抹布之竹骨伞,及布鞋抹桐油,底有铁钉之钉靴耳。雨止则钉靴结带而挂于伞上,负之而行,此为常见事,若今人见之,岂不群嗤为“乡兄"乎) ,跋涉雨泞而去出诊,病已极危,绝症迭见,若稍保身价之医,无不却步者。济万初生之犊不畏虎,死马且作活马医,为之悉心诊察,处方与之,是在丁家温热法中,可不假苦索者。药价甚昂,病家除叩谢外,又以无力措药资而环泣。济万秉家传照顾贫病之存心,嘱其至某药肆免费取药,药资记入丁府账上。且谓此乃一服“扳药”(“扳药”云者,南方俗语,谓乃救死回生,在此一举之药) , 服之能醒,得汗,则明日再来邀诊,如“扳不转”则敬谢不敏矣。

及明日,丁氏正在家应诊时,此病家数人环跪于阶下,叩首而言日:“先生救命之恩,敬来叩谢,其病热得汗而退,苏醒且思食矣。'一剂起沉疴,丁氏亦心喜,遂连续为之免费出诊送药,以至于愈。老丁先生闻之,问所用药,则色然而喜曰:“孺子胆大心细,他日必成名医”。于是病家相传,小先生是活仙人。目见者,耳闻者,百口如碑,远近就诊者日益增。此盖老丁先生弄饴之际,自有心传,吾盖闻老友颜君言之,为丁氏三世之交也。

(七)

仲子家孙初名扬,拚将余力育三郎,

娱晚忙归敦厚里、可怜季子忒郎当

注①:甘仁先生传家之法,有他一套:他到沪第一次设诊是在福州路中和里,他把次子仲英带教好了,就到凤阳路人和里带教长孙济万。在他渐有成就之际,他娶妾生子涵人,就把他带到人和里,而让济万看小号,已露促其独立门户之计划,最后则离开人和里,而在敦厚里(在凤阳路黄河路口)应诊专其余力以教幼子了。

注②:老先生在中和里、人和里是比较严肃的,及到敦厚里,则老人温柔乡里,自堪娱其晚年了。

注③“三郎郎当”是唐明皇西逃,杨贵妃已死,在剑阁听雨,听得檐铃丁当作响,问之左右,伶工黄幡鋽曰:铃言三郎郎当也。三郎是唐明皇自称李三郎,郎当者撩倒之意。

这位丁季子涵人先生我会过一次,也没招呼,是在程师门雪处学习之时,他新续了弦,有些想振作,夫妇约定求程师代拟广告词,涵人径入烟室,斯时先生正自狂抽过瘾,准备出诊之时,他一进门就说,让我抽一口,就占了榻不起来.程师说鹊巢鸠占,所来何事?却说等妻来说,仍不让榻,程师为之狼狈不堪。看他是这样委琐、与济民、济华等气派不同,遑论仲英先生。

(八)

果然伉爽有遗风,缓急疏财情意浓,

记得同门曾龃龉,苛遇自谢笑声中。

注:济万伉爽存豪侠气,大似乃祖。且染有红帮气派,所以不论党、政、军及朱家郭解之流,奔凑其门以相交。同道凡有以缓急相商者,无不乐为助力。尤爱老丁先生之门人,如许半龙、黄文东、朱霖生、戴达夫、费通甫、包天白、叶劲秋等,他们学说可称通达,但有些于教学非所长,致学员常闹逐师。幸赖程门雪秦伯未、谢利恒、王耀堂等能维系人心,但毕竟还是有些学生转入陆渊雷所办之新中国医学院、章次公所办之中国医学院、谢利恒所办之中医大学去了。济万只知安排老同学,而忽于师资的选择,此其疏略处也。于黄文东一事尤可征之。黄以第一名毕业于上海中医专门学校,亦丁甘仁门人,为人讷讷谨愿,翼翼小心,余事则绘花卉,以牡丹为胜。毕业后回吴江行医,佗傺不自得,济万援之入中医学校任教务长,最初月薪仅十八元,教课甚多,有儿科、伤寒、药物、医籍解题等,当时教薪以大米一斗为准,约一元二角,足以维持长安之居,此为1931年事,生活稳定,无米珠薪桂之虞也。十余年后,物价涨矣,而待遇如故,文东师告与程师门雪,师命我商于济万,教务长俸增至三十元,教薪为一元五角。抗战期间,物价飞跃如驶,人皆有米盐之忧,时他校皆倍增其俸,文东乃怫然提出辞职,济万师招我去,托为挽留。我遂一面安抚文东,问其所欲,告于济师,以教务长六十元俸为请。济师谓老同学间不当以居奇为挟,余谓正因同学之谊,不当予以苛待,需加维系。

事先我先告于太师母马夫人、师母席夫人,皆支持吾说,乃进而激济师曰:“先生拨半天门诊收人,文东心满意足,可慰一个月之辛勤,若少看几次梅兰芳等戏,文东欢迎无比矣(济万颇爱京剧,逢梅兰芳、程砚秋、言菊朋等演出,常托我订座,恒为长期十票,当然也为友朋所托)。”济师闻我言,不以为忤,大笑而诺之。名医劳于诊务,有时亦不达世情,须善言以譬之,我则反以激将之法,又告以他校待遇,他听后轩渠一笑曰:“你多供消息,不可亏待文东,也免他人笑我吝啬。”济师为人,可与为善,可与为不善,耳软而心肠尤软也。由于丁、黄间之感清融洽,中医学院由独力维持,文东忠为职守,抗战八年,直至迁回石皮弄旧址,国民党政府勒令停办,十年鞠躬尽瘁、殚心竭力,学校毕业数百人,胥列丁氏门下,为社会输送如许医生,文东的功绩是不可磨灭的,我故追怀往事以记之。

(九)

《医余随笔》卅余篇,笔锐词赡气沛然

《卫生周报》风行日,寒云书法最堪传

:1927年创刊的《卫生周报》,在上海也可算得风气之先,是丁济万主编,程门雪、刘左同、朱振声任编辑。每逢周六出版半开一张。其时济万医业已盛,犹每期撰文数百字,见其负责精神。其时同学热衷于诗画之会,济万席丰履暖,能不自捐弃,以宣扬中医常识,传播卫生之道为务,可谓不易。近有同学集得30余篇,为之读而整理之,当东、西医学入输之势方兴,学子多有新奇之好,济万能不封故步,文中颇采新说。此书已由《上海中医学院学报》分两期刊出了。

:《卫生周报》报头为袁克文所书,袁克文字抱存,号寒云,乃袁世凯次子,博学能诗,书法、昆曲俱有盛名。袁氏觊觎帝位,因长子克定跛足而仪表有亏,属意于克文,乃忤克定,佯狂放诞,以示无大志,“箕豆相煎”,人以“才高八斗”之曹子建目之。晚年寓居沪上,不轻为人洒墨,故《卫生周报》得此题头,亦增身价。该报第十二期有蔡元培“长寿与卫生”一文,蔡字孒民,为国民党元老,能为该报撰文,说明该报已有一定影响,故为袁、蔡所重。

(十)

医会鼎足忆当年,学术同研风气先

秉公审案评方药,会宾楼头月两筵

:当30年代时,南市医界人文荟萃,极一时之盛,创有国医学会、神州医学会、中华医学会等三会,以同研学术、广通声气为务。国医学会为丁甘仁先生首创,会址即设在石皮弄中医学院内。余年二十岁,即被选为理事,理事长(会长)即丁济万也。

:学会有接受法院交来医疗事故涉讼案件,提出理事审查意见的任务。又新成药研制,由卫生部转来方药配制内容,予以审查通过或否定之。

:理事会每月一日、十五日举行两次,地点假福州路会宾楼京菜馆(即今上海书店楼上),由济万送言茂源之绍酒十斤,每次聚餐,人纳费一元,肴核颇丰,第一道菜为烩四鲜,时称为“海鲜席”,有时则为“烤鸭席"。至春节前后,则由济万请“年夜饭"或“春酒”,出于家庖。有时公请三医学会,则角酒拇战甚酣矣。

(十一)

張荣、苗胜疾可怜,多谢先生荷一肩,

医药免蠲情爱屋,梨园戴德赵珊先。

注:文武老生张荣奎,余叔岩曾向之学《战太平》等靠把戏,早为梅剧团团员,以衰老患心脏病。苗胜春工文武老生兼武丑,为赵桐珊(艺名芙蓉草)之义兄,患肺炎,皆由我说项,住入济万先生的华隆医院,各历数月,张不治而苗得痊,上海梨园公会恳函致谢,赵桐珊登报鸣谢外,复盛筵致谢。以丁师皆蠲免其医药费也。张、苗、赵三君与丁师非素识,而慷慨仗义,其爱屋及乌之情,至今我犹铭感。

(十二)

红氍初串《临江会》,假我雉翎情意贵

闻君已演《黄鹤楼》,“金井梧桐”登场未

:大约1940年,我初演《临江会》之周瑜,偶与济师谈及,以未练雉翎为怯。明日,令子景春就把翎子和驸马套翅纱帽送来了,此一小事,竟荷关注如此。后,武旦水上飘来诊,言及新翎子必喷水做软,方能使用,否则脆而易折,彼则亲去取来旧翎相赠(水上飘原名武庆芬,与盖叫天配《三岔口》,掷刀一节,令人惊绝)。

②:济万在沪时曾演《黄鹤楼》之刘备,常以《坐宫》吊嗓,不知去港曾演否?“金井锁梧桐,长叹空随一阵风”,乃《坐官》之“引子”,其词甚雅,一般就作为《探母》的代名词了。

(十三)

订座梅、程、老牌周,歌场侧帽兴尤稠,

《空城》贴出言三到,补气烟佳能润衮

:凡梅兰芳、程硯秋、周信芳(艺名麒麒童,又称麒老牌)、言菊朋等演出,丁皆爱赏。每托我为之长期订票,遇佳剧,则少接出诊,虽减收人,不恤也。

:言菊朋晚年,嗓子低怯,全赖大烟支持,故每贴重头戏,必来丁家抽吸“度土烟”,谓能提神润嗓云。

(十四)

天涯何处无芳草,“二百五”曾叩针扃,

刘伶也要医林列,为介名师党与丁。

注:上海名丑刘斌昆(为名武旦刘燕云之子、北方名丑克秀山之徒,曾佐吴素秋演《大劈棺》之纸扎灵童,能兀立椅上,历一刻钟而不动,遂有“二百五”之外号,以此灵童值钱二百五十也) ,在走南闯北,寻师访友时,偶然的机会,学到七星针法,能治霍乱、疝气等危急症,如疾病与其针法相合,能一针见效。我票演《群英会》时,他配过几次蒋干,故相交甚稔。忽一日,专诚相求,欲拜名医为师,以厕医林,告于丁师,慨然允诺(他原有三教九流兼收并蓄的美德),又介针科党波平先生,刘拜丁、党之日,携一大瓶泸州大曲(抗战期间不易得者),皆大欢喜,余亦酩酊。

(十五)

春江水暖正鈍肥,引得诸医涎儿垂,

丁家河豚筵开日,取箸搬凳“拚死”时

:鲀,音屯,河豚鱼之别名,有剧毒,如烹治不善,可以杀人,故有“拚死吃河豚”之谚。

:丁家庖人善制河豚,每值鱼肥之时,诸医奔走相告,去丁家饱饫美味,未闻有杀人者。吃河豚亦有规矩,圆桌放筷子一大把,任客自取,亦不设凳椅,任客自搬,主人既不邀请,亦不奉陪,以示客皆自愿拚死者。

(十六)

桃园结义有朱、陈,怎比“陈惊”食色新

得月楼头南北合,名医拜倒石榴裙(借韵)

(十七)

石径横斜曲水边,里园鏖酒忆当年,

座上双姝颜似玉,称降酒伯与拳仙

陈大年、朱鹤皋、丁济万,三人曾结拜为兄弟,时人号为“海上名医三结义”。三人中陈独善其身,喜玩文物,少交往。朱、丁皆办学校,广有弟子,一有“鹤社”,一有“济社”,犹校友会也。当40年代中期,中医界竞选“国大代表”时,上海有两名额,鹤皋初思染指,后以名望不敌陈存仁,乃愿助济万。时上海中医师公会已创立,丁、朱皆常务理事,以为可以号召会员,争取选票。且有“湖州二陈”、“恒社”(上海红帮首领杜月笙所办),可资奥援。

陈存仁者,仲英先生之门人也,著有《中国药学大辞典》,每周有“远志精舍茶话会”,丁济民、尤学周、张赞臣、朱振声及我,皆为茶话中人;又有“春在社聚餐会”,月一会,则老医如俞岐山、朱星江南北名医皆参加(其时租界尚未收回,上海县旧址即原邑庙区,称为南市,中华路、民国路〈即今人民路〉以北,法租界、英租界、公共租界地区皆称北市,故医生亦有南、北市之分)。我时才二十余岁,不知颍川(陈君)别有远志,善于争取群众者,更不知济万与颍川俨然敌国者,还把程师也拉到陈派中,利用为其号召。《晚学轩吟稿》中,程师有多首诗为陈张目,试录之“庚辰(1940年)春为陈某某书屏两幅,时希代求(可知陈、程两人尚未相契)”。诗云“独向医林张异军,眼中诸子只推陈,灵方别有心源得,占尽江南一角春”。(以“眼前拱手无一人”的程门雪而推许如此,安能不令陈受宠若惊)。“三分春领二分春(此句陈以为是“诗谶”,说明程氏已承认他占有上海选票三分之二了),一种刀圭别样神,天与斯人卫我道,师门得子亦奇珍”。我把这两屏送了去,颍川惊喜若狂,以后就“暗送秋波明接席,并济万的许多老同学章次公秦伯未严苍山辈,皆为远志精舍三日一小筵,五日一小筵”的座上客了。以后陈又摸透了这些医家镇日“浮沉迟数,杏仁、象贝”之孤寂心态,与对“食、色”两性的企望,对症发药,亦可于程著《晚学轩吟稿》中觅证:题为“陈某某四十初度,有赠”“平生最爱‘陈惊座’,四十名家尚黑头;早为兰台添著作,不妨酒国擅风流;维摩席上虚前约,姹女筵开数俊游(原注:某某二次约饮,均以事阻;日前高长兴之会,伯未、济华诸子均在座,余以音喑未赴。时希按:可见他邀约之频繁。);好是长兴楼上月,红儿宛转雪儿讴”。(红儿、雪儿皆妓也,情见乎词矣)。伯未先生的《谦斋诗集》中如何,只记得有一首赞美陈夫人烹豆腐的诗,当然决不止此,可惜不能再读了。这就可见对方是如何利用关系学,而济万则几乎“大意失荆州”了。丁济民兄告我一件秘事,颍川买了许多派克墨水笔,当时中医处方均用毛笔,问以何用,笑而不答,迨至竞选投票之日,见郊区许多医生的衣衿上,很得意地插上这些笔,于是恍然大悟其用心之远。

:事后丁氏大悦,谓以双姝而形成中医界之“南北和”,即不为竞选,亦是一大好事。《南北和》者,京剧萧太后与宋朝佘太君结盟故事。

:某次,我问济万师,你与南市医生感情怎样?他说:极好,这些选票对方拉不去的。我说:无妨再联络一下。因为当时南市很繁盛,名医出身于南市者很多,是一个很大的数目,不可忽视。于是以三弟兄名义邀请,在邑庙里园得月楼赏月,筵设在南市,已寓移樽就教之意,南市医之佼佼者,皆大悦而赴筵。丁师又嘱须携双姝同去。是时才十七八好儿女,已有美称,盖一时之隽才也。履舄交错,燕语莺声,为全堂生色不少。最难能者,双姝善饮,浅斟不辞,虽巨爵亦能引尽,南市素多酒伯,为之失色。及至拇战,则思敏手捷,战术自神,斩将搴旗,拔旗易帜,易如反掌,平时号称“酒伯”、“拳仙”,皆俯首求罢。是日也,灯月交辉,群贤毕至、以两女子纳降数十名医,尽欢而散。丁师乐之,以为必不下于颍川长兴楼之会也。


(十八)

早栽桃李满中华,杏苑又开海外花

记得当年争国大,“陈惊”酒满济社哗

:抗期间,中医学院由南市石皮弄迁至宁波路,再迁至成都路,济万以一人之力惨淡经营,八年而不懈,为国家造就千余有用人才,其功伟矣。及去香港,仍为国医公会理事长,其声不衰。

:颍川亦去香港,地小于上海,沪人去者则甚多,借广告招揽,业务稍亚于丁。而朱鹤皋亦去港,以女科故,声名亦不弱,其寿亦最永。而“国大”之事已为陈迹矣。


(十九)

青、红、青白与镶黄,角色林林尽出场

揖让其间岂易事,此中甘苦不寻常


:谓青帮、红帮,挂青天白日徽章及黄带子的汪伪。

:丁氏以“三焦不宣,肺气不肃,薄荷杏仁、白蔻仁”之才,而能揖让其间,各色等等客人,皆大欢喜,此中甘苦,不知从何学来,吁!亦能人也。

:济万自加入红帮,辈分大约是“通”字辈,其老师不甚有名,且韬晦不出,如姚吉光、季云卿亦颇有能量,皆丁之同辈也,故丁门弟子皆呼吉光为小爷叔,吉光为申报记者,消息灵通之流,其人儒徇无虎冠之气。青帮如徐朗西,与丁亦多往还。青天白日旗下人物,宜与76号或南京(伪汪政府所在地)方面不相容,然因皆为病员,这些红眉绿眼,有时竟使其妻妾伪作“拔号”病人,在内室暗通机密,以丁济万为中转站。即使特工头子戴笠到上海,亦常先到丁府,由丁向四面邀客,是夜即由丁师设席,作为他们讨论机密、发施号令之会,丁氏长袖善舞,能或侧听一二,或避而云他,应付裕如,或者得些消息,为股票行情之灵通者,而先得其利。

(二十)

生张熟魏尽嘉宾,送往迎来日日频,

政治商情于此得,雍容进退亦逡巡

:来诊的病人,或熟友,或生客,例应一一招待,其间乃有辗转求交以通消息者,此中传递,由女太太介入,最为得体,故拔号病人,有多“醉翁之意不在酒”者。奇者济万能在对付中心领神会,起到斡旋调和,或暗通消息的作用,则可谓“神通广大”矣。

:我说济万的交际伎俩,能在不即不离,若即若离中,进退自如,例如敌伪时期的特工戴笠、丁默邨、梅思平、卢英之流,他们虽同干一个行当,但有很多“貌合神离”处,处理得当则波平浪静,反之或致一场误会,他们叫家属于搭脉时向济万探听一二,或者得有妙用。但济万处在这相同派系、不同派系,或敌对派系中周旋,其手腕确有令人佩服处。

(二十一)

桃园灼灼结朱陈,学会中间称弟兄,

莫笑当年孟尝客,门墙那得过高峋。

:朱鹤皋为朱小南之次子,陈大年陈筱宝之长子,为女科同行,乃能捐弃世俗“同行相忌”之习气,而与丁济万结为“桃园三弟兄",大张旗鼓,几乎欲使医林中尽人知之,似乎当年夏应堂与济万乃祖甘仁之拜盟,亦无此声势也。甚至在大庭广众之间,“大哥、二哥、三弟”叫得震天价响,初不知其意何居?后有内幕中人相告,盖有些政治作用:陈存仁组有“春在社”、“远志茶话会”,家中不时宴客,其意盖为竞选“国大”。“春在社”月聚餐一次,多至百余人;“远志”周一集,不过一二十人,丁济万聪敏过人,时有高见,余则志不在此,不被人利用,亦不思介入也。至其家中宴客,则作用大矣,凡丁济万老同学,如秦伯未严苍山程门雪章次公等皆入其彀中,最可笑者竟令诸人在酒酣耳热,或酒楼偎红倚翠之时,表其态度,竟有纷纷谓一定投陈一票,决不投丁者。程门雪师告我,他表示本可投陈,但究竟与丁莫逆,决定投丁一票,请陈原谅。程师能出此言,知陈之手法,能以情动人至何等程度耶。

朱鹤皋门人辈组有“鹤社”,丁济万门人极多,组有“济社”,然散漫少联系。朱本有染指“国大”之意,然揆度形势,殆难尝鼎,不如以“鹤社”人力,助“济社”三弟一臂之力,或可敌“春在”、“远志”之势。存仁思路极敏,集中市内之力固必要,究竟郊县之人力亦大,乃以派克笔广结缘,济万则步子既缓,干将又少,仅派人下乡联络,赠送“济报”,焉能敌“派克”哉。然济万尚有“人和”之后援,其好友潘公展、吴开先,皆社会局要员,早以沪上中医达三五千人,故争得两“国大”名额,丁、陈两人只要票数过得去,可以双双中选。闻始则陈票居先,后丁氏派车接了些人投票,于是得占鳌头矣。以言“三结义”,大哥陈大年帮不了多少忙,二哥鹤臬则发动麾下得力门人,大尽其用,乃夺冠之功也。

:孟尝君食客有珠履三千,然亦有鸡鸣狗盗之流,可供驱使,以解其厄。人谓济万门下品类庞杂,有相面、北里、贩私、抢土(烟土,即鸦片烟)、吹大牛、卖假药之流或后辈以为徒。此非门墙高峻,传人稀少之大医所可语此也。京剧界且角前辈王瑶卿,有“广大通天教主”之号,这是借用《封神榜演义》的绰号来讽刺他。他早年坏了嗓子,只能以教戏为生,当然生徒多多益善,不择品类,不别男女了。丁先生收徒是不由自主的,只要在中医学院上课三年,到四年级规定到他家临床,既是学院的学生,那即是无选择挑剔地为丁氏门人了。孔夫子三千弟子,成就的只有七十二贤人,其余2928人就良莠不齐,难保没有“鸡鸣狗盗之流”在内,所以孔子说“有教无类”,又说“自行束修以上,我未尝无诲也”,可见只要交了学费,你就不能不教他,也不能不算是你的门人。这一点我对丁先生是谅解的,也符合“泰山不攘土壤,故能成其大;河海不择细流,故能成其广”,与高其门墙者不可同日语也。

衡以济万师与陈存仁学术和名誉之高下,应当说同是“国大”,同为香港名医,而“逾淮而为枳”,岂本质之使然哉。恐怕贤母良妻之离世,对他是很大的刺激,同时身旁无强力的进言人,以致失却回头机会。曾有一诗如后。

(二十二)

殷勤致意感情多,替诊编刊意在何

佶屈聱牙非所谙,那堪倚闾念弥陀

:大约在50年代初期,济万师有信,谈及自己疲劳时,无人替诊,陈存仁所编医刊,于诊务大有助,因而思念及我。此时大陆中医整个形势尚不开朗,且自己还沉不下心到客地去编刊物之念。故因循未表态。

;我自有老母在堂,不忍远离。

设想济万萱堂先谢,比翼又折,老怀凄凉,心情抑塞,在逆境之中,宜有良好寄讬,以遣情兴。从这一点设想,若有我在旁,使之从京剧方面寻找乐趣,如上海那时,他抽暇到我主办的和鸣社票房,吊一段《探母,坐官》,隔些时就托我请来许多名伶、名票,在风阳路人和里作歌酒之会,老师兴复不浅,则晚境或不至此。记得他去港复来的一次歌集,有姜妙香、俞振飞、芙蓉草、杨宝忠、黄桂秋、杭子和、李克昌等,明日他就飞港,有神龙见首不见尾之感。

丁济万轶事,余曾写《本事诗》廿余首,拉七杂八,想到即书,题目不论大小,读者或喜或厌不计也。居然有人借读,辗转遂失所在,自己遣兴,读者破闷,就不必追寻了。惟记末首云:

(二十三)

药石有炅能续命,樗蒲无术害先生

我替尊前深惋惜,名医老去竟呼庚

:名医的方药是灵验的,但是他“盘龙之术”是低下的,凭他在港的业务,维持不满十口之家是毫无问题的。其奈他溺于此道不悟,闹到周转不及,据说举了債还是要“喂喂乎”(上海话),樗蒲可以付出无穷尽的学费,当然也换了无数次的晦气,但是会让人不悔,这不知是什么心理,什么科学根据?

:上海去港有三位名医,济万先生宜为龙首,可惜的是五代刘智远的“盘龙”。陈存仁则勤于著作,在学术方面蒸蒸日上,还获得法国的名誉博士,有人说他的家产,可以够得上英国的勋位(“贬之则堕九渊,爱之则上九宵”,人情是势利的)。朱鹤皋则名利双收,不下于存仁,他屡次离港为外国的国夫人治病,回国也有些名誉,故我再三扼腕为济万先生惜也。

(二十四)

寻思往事,四十年来;

自诗自注,自成体裁;

失韵不典,可发一哈;

打油诗耳,废话成堆;

读者谅之,或有取材。

我说“或有取材”,确有这个情况,我自二十岁拜丁师,直到解放,这十五年间,在上海中医界来说,得有国民党政府全国国民代表者竟有两个名额,至少政府和国民能承认中医(当时亦称为国医)之存在,这是艰难斗争,得来不易的,是一件大事。我拾其内幕以告读者,抚今追昔,使身在福中的今人知之,是责无旁贷的。

丁济万先生的声望地位,在前辈夏应堂、丁甘仁两大名医逝世之后,崛然而起,成为上海第一流名医,是无可否认的,他不是全仗祖荫,也经过相当艰辛的努力而后得名,这可说是一条名医成功之路。至于他的交际情况和晚年嗜好,则应当避免,乃至批评之,他决不是一个十全人物,本篇题名“亦侠亦医”,我已有是是非非之微意了(1995年11月1日第二稿)。

关联词条:

  • # 丁济万
  • 分享到:

    收藏

    版权声明:

    本资料为网上搜集转载,如涉及版权等问题,请作者与本网站联系,本网站核实确认后会尽快予以处理。本网搜集转载之作品,并不意味着认同该作品的观点或真实性。


    发布评论:

    全部评论

    课程
    更多 >
    电子书
    更多 >
    最新资源
    更多 >
    疾病导航
    更多 >

    忘记密码

    我已阅读并同意《服务协议》《隐私政策》

    没有账号?立即注册

    注册账号

    我已阅读并同意《服务协议》《隐私政策》

    已有账号?立即登录

    请扫码完成支付

    支付成功,请刷新页面

    支付方式

    微信支付

    支付宝支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