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中无侣，诗酒消磨；医界有缘，经方寻味。望长沙而景仰，问谁手段回天；比工部之多愁，岂尽文章憎命。才非倚马，惭著千言；技等雕虫，敢云三折。喜《伤寒》之未坠，尚留贝叶心经；幸吾道之不孤，今作桃花汤解。

“渔舟逐水爱山春，两岸桃花夹古津。坐看红树不知远，行尽清溪忽值人。”此王维虚写桃花源也。“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此崔护实写桃花诗也。“少阴病下利，便脓血，桃花汤主之。”此张仲景创作桃花汤也。艳哉桃花！一经品题，声价十倍。更何幸生下仲圣之世，而著之汤方乎！犬盐可以调鼎鼐，桃花亦可著汤方，桃花有知，亦当含笑。古者美人香草，每深寓意于桃花，从未闻以之命方，能起少阴于危殆者。然则仲圣为少阴请命，不得不借重于桃花，亦有深意存于其间者。吾则窃取其意，补作桃花汤新解，仲圣其亦许我乎？盖以桃花命汤，非取譬于脓血也，为少阴之阴血阴水寻其源，引寒水以归脏，引热血以归经，欲其一滴不漏，如洞里藏于密也。方中赤石脂，乃土气缔成之地脉，以地脉封固其在体之脉，以土气制止其下焦之水，便与下利脓血二证，划清界限；又藉粳米为养料，涵育其脏气，则热血赖以存，寒水赖以蛰矣；第佐以干姜之辛温，而不兼及寒凉者，化热之邪，脓血尽则热尽；化寒之邪，利虽止而寒未止也。半用赤石脂末者，取其先行固脱，非注意在脓血也。本方亦见于《金匮》，仍为下利便脓血而设，未有为利后便脓血而设也。凡单独便脓血证，自有白头翁汤承其乏，皆与桃花汤无涉，服之而不效，桃花汤不任其咎，就令服之而效，桃花汤不贪其功也。桃花桃花，少阴得此，无异长往温柔之乡矣。嗟乎！仲景攻邪，偶于金戈铁马之中，寓红粉佳人之意。三味药中，其旖旎温柔，固为全论所未见，亦为医林所未及也。吾更悬想当日，仲师对于本证，其爱惜少阴心肾之阳，有如天台神女之款刘阮，但得桃花之气候一到，臀犹饭瞰胡麻，少阴岂有不鱼水相欢？从兹雌伏乎。夫少阴为雌，雌者，守也，坎中之阳，肾中之水，自尔一齐静睦矣。

世有桃花入命，桃花肖颜，咏之诗章，播于里巷者，皆文人故作狡狯，张大其词，均属子虚乌有耳。至于《伤寒论》之桃花汤，其生死人而肉白骨，岂能相提并论哉。噫嘻！桃花汤乎，毋亦如海上仙山，可望而不可即乎。然道在迩，不必求之远，倘能神游于物外，自能妙悟于意中。则一百一十三方，方方可作如是观也。

赖海标按：

1.本文是程祖培先生胸怀浪漫的心情，用文艺的笔调，来诠释艰涩的经方。从王维虚写桃花源：“渔舟逐水爱山春，两岸桃花夹古津。坐看红树不知远，行尽清溪忽值人。”到崔护实写桃花诗：“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从而引出张仲景创作的桃花汤：“少阴病下利，便脓血，桃花汤主之。”将桃花源、桃花诗、桃花汤相提相论，让人耳目一新。因此，以桃花作为汤名，“一经品题，声价十倍”，相信“桃花有知，亦当含笑”矣。

2.桃花汤的方证内涵：以桃花命名方剂，既非取譬于脓血，亦非取其汤色似桃花，而为“少阴之阴血阴水寻其源，引寒水以归脏，引热血以归经，希望其一滴不漏”，如秘密一般蛰藏在洞里。肾主蛰藏，故有“少阴为雌，雌者，守也，坎中之阳，肾中之水，自尔一齐静睦”。服桃花汤后，少阴肾阳得温，下利虚脱得固，故有“少阴得此，无异长往温柔之乡矣”。

3.关于“天台神女之款刘阮，但得桃花之气候一到，譬犹饭瞰胡麻”：芝麻因为相传来自于胡地，所以古称胡麻，是一种胡麻科植物的种子，直到现在在福建、台湾及日韩等地还是将芝麻成为胡麻。胡麻在古代道家是养生的仙物。相传汉明帝时，剡县乡民刘晨、阮肇去天台山采药，偶遇天台山仙女，被仙邀请至家中，赏乐品酒，还吃了仙女做的胡麻饭。刘晨、阮肇二人回到家中之后，发现朝代更迭，后代子孙已经是第七代了。因此，唐?王昌龄有诗云：“百花仙酝能留客，一饭胡麻度几春。”

4.程祖培先生在文章最后一段点出了文意，与文首呼应：“世有桃花入命，桃花肖颜，咏之诗章，播于里巷者，皆文人故作狡狯，张大其词，均属子虚乌有耳。”但张仲景《伤寒论》中的桃花汤，却是救人于生死的，岂是文人墨客子虚乌有的桃花源桃花诗所能相提并论？学医之人，“倘能神游于物外，自能妙悟于意中”，则《伤寒论》中一百一十三方，方方可作如是观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