戊辰（1868年）夏,余作 《医案梦记》。

或问曰:记梦中医案乎? 抑记医案如梦中事乎? 余曰:人生斯世,不过一大梦。昔宗芥子谓既梦还须寻好梦,示不忌也。余医案亦大梦中事耳,记之差胜寻之（记下来总比找不到好些）,直示不忘云尔。

余自道光己酉岁（1849年）弃儒业医,自暨（浙江诸暨）而嵊（嵊州）而新昌,已二十有余年矣。其间临证施治,有对证而即愈者,有不对证而不愈者,有幸愈而垂危复生者,俱可按日稽也，而未尝自存一案。所恃者精力未衰,犹能强记,每当神怡务间（同闲）之际,抚今思昔,如某也病内伤,用某药；某也病外感,用某药,或得或失,俱历历在目,而莫之或遗,犹之生平几首文字,时往来于心,不展卷而自知焉。

无如岁月消磨,光阴迅速,一转瞬而行年五十有三矣。回忆从前若何临证,若何施治,若不知其得失也者而忘之。沉思间,精神稍倦,凭几而卧,忽得一梦,见老人披葛而来,手执葵扇,潇洒出尘,语余曰:子欲知得失,曷（何不）自存医案? 古人云失之东隅,收之桑榆,未为晚也。余应之曰:然,敬受教。问先生何人,乃挥扇而笑,曰:子读 《灵》《素》,宗仲景,儒而医,医而右者也。我崇祯（明朝年号）间人,以选举入都,卒无所成,遂专于医,年百有三十,子可思而得之,何必与言姓名哉? 飘然而去,言犹在耳。有就诊者突如其来,云:先生尚熟睡耶? 余闻而梦觉,默思古来名医,年百有三十者,只喻嘉言先生一人,相传往西方成佛,余梦所见者非斯人耶?

因忆辛酉（1961年）岁,余于吕月汀家晤刘翁安亭,清谈之余,卒然告余曰:秋间吾地有郭姓者病,设乩焚疏（请神问卜仪式）,请喻嘉言先生下坛施药。有他仙赴乩者,不详姓氏,但云喻公往西方已久,我大会而旋,道经于此,故下降焉。执是以思喻公成佛之说,非无据矣。一在天之涯,一在地之角,何由令人梦见耶? 意者仙家袖里乾坤,咫尺间五湖四海,佛与仙异途同道,喻公自西而南,不下数千里,其亦犹咫尺耶? 是耶非耶? 其信然耶? 抑梦所见者非其真耶?

然而余无是梦,不知存医案,乌从知得失? 故事近诞谩而情却真挚。自来南柯、黄粱诸梦,自有而无,总成幻境。余 《医案梦记》则因梦成案,自无而有,实境也,非幻境也,爰书数语于简端,庶见余案者知余存案之繇（由）,即知余存案之意也夫。

时届同治七年岁次戊辰仲夏之吉

浣江聊尔居士徐守愚甫识于剡城西仓寓舍之醉月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