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洄溪医案》是清代大医学家徐灵胎的医案著作，初未刻印，1855年由王士雄（孟英）根据抄本编辑并加按语刊行，所收医案以内科杂证为主，治法灵活多变，随证而施，并有不少独到的临床见解，《洄溪医案》并不以治验自炫，而是通过以治验教人学医、识医、用医，在医道与医术层面均对读者颇多启发。下录其一则医案。

痰喘：

松江王孝贤夫人，素有血证，时发时止，发则微嗽，又因感冒变成痰喘，不能著枕，日夜俯几而坐，竟不能支持矣。是时有常州名医法丹书，调治无效，延余至。余曰：此小青龙证也。法曰：我固知之，但弱体而素有血证，麻桂等药可用乎？余曰：急则治标，若更喘数日，则立毙矣。且治其新病，愈后再治其本病可也。法曰：诚然。然病家焉能知之，治本病而死，死而无怨；如用麻桂而死，则不咎病本无治，而恨麻桂杀之矣。我乃行道之人，不能任其咎。君不以医名，我不与闻，君独任之可也。余曰：然。服之有害，我自当之，但求先生不阻之耳。遂与服。饮毕而气平就枕，终夕得安。然后以消痰润肺养阴开胃之方以次调之，体乃复旧。法翁颇有学识，并非时俗之医，然能知而不能行者。盖欲涉世行道，万一不中，则谤声随之。余则不欲以此求名，故毅然用之也。凡举世一有利害关心，即不能大行我志，天下事尽然，岂独医也哉。

上案提到患者松江府王孝贤夫人，“素有血证，时发时止”，即时有出血的病症。这次因感冒变成痰喘，“不能著枕，日夜俯几而坐，竟不能支持矣。”患者痰喘症状很重，不能平卧，日夜俯伏在茶几上，差不多支持不下去了。请了常州名医法丹书，竟调治无效。法丹书于是请来徐灵胎会诊，徐灵胎看后说，这就是小青龙汤证啊，怎么不用小青龙汤先治其标缓解痰喘，再治本调其气血呢。法丹书说“我固知之”,既然知道怎么不用小青龙汤呢，原来他有担心：“然病家焉能知之，治本病而死，死而无怨；如用麻桂而死，则不咎病本无治，而恨麻桂杀之矣。”小青龙汤含有麻黄、桂枝、细辛等辛温发散之药，可能会对长期出血的虚弱病人有副作用。用麻桂这等辛温发散之猛药，治好了自然皆大欢喜，万一没治好甚至出现不良后果，患者家属不理解的话就要麻烦了。如果到此为止，也不能太过责怪法丹书这个医生。但法丹书随后对徐灵胎提出的要求就让人无语了：“我乃行道之人，不能任其咎。君不以医名，我不与闻，君独任之可也。”意思是我法丹书是常州名医，个人品牌名誉很重要，不能冒此治疗风险。你的医术还不甚闻名（可能徐灵胎当时还年轻），你可以以你的名义用小青龙汤治疗。徐灵胎听到如此无耻之言后，竟不生气，面对如此危重患者“若更喘数日，则立毙矣”，勇挑重担，敢于担责，“服之有害，我自当之，但求先生不阻之耳”，果断给患者服用小青龙汤，服药后痰喘果然明显好转，“饮毕而气平就枕，终夕得安”，患者最后经调养而完全康复。

以上是医生面临两难抉择时该如何取舍的案例。在日常医疗活动中，医生还会面临诸多两难抉择，如患者欠费，不治或治不彻底，医生内心有愧，治则医生要负责欠费，做得越多收入越少。又如医保单病种费用，超标则需医生自己负责，不治又于心不安。再比如，有些检查化验本来不必做，对诊断和治疗完全没有必要，但担心一旦有医疗纠纷，医生不能举证自己没错，只好做足功夫以策安全。如此情形，不一而足。现代社会固然要求为医者技术好、境界高，但更需要有利于良医成长的政策环境和社会氛围，涌现出更多医术精、医德好、勇担当的好医生，造福民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