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史湘云论阴阳
史湘云,中国古典名著《红楼梦》中的人物,金陵十二钗之一,是贾母的内侄孙女,通称史大姑娘。史湘云是大观园女儿国中,灵性堪比林黛玉、薛宝钗之才,容貌兼融钗黛之美,但却没有黛玉的敏感多疑,也没有宝钗的心机深重,湘云心思单纯,“娶妻当娶史湘云”,可以说是众多读者公认的阳光少女。
据专家考证,《红楼梦》全书120回,提及中医药的有66回,从医学史、中药学、方剂学、临床学和养生学等多个维度进行考辩,涉及医药与健康的部分达5万多字,与医药有关的描写有291处,约占总篇幅的5%。其中绝大部分十分精准,完全符合中医药基础理论。在《红楼梦》第三十一回中,作者曹雪芹借史湘云与丫环翠缕的对话,生动地阐述了中医学阴阳学说的深刻内涵,读来令人神往。相关内容实录如下:
湘云说道:“天地间都赋阴阳二气所生,或正或邪,或奇或怪,千变万化,都是阴阳顺逆。多少一生出来,人罕见的就奇,究竟理还是一样。”翠缕道:“这么说起来,从古至今,开天辟地,都是阴阳了?”湘云笑道:“糊涂东西,越说越放屁。什么‘都是些阴阳’,难道还有个阴阳不成!‘阴’‘阳’两个字还只是一字,阳尽了就成阴,阴尽了就成阳,不是阴尽了又有个阳生出来,阳尽了又有个阴生出来。”翠缕道:“这糊涂死了我!什么是个阴阳,没影没形的。我只问姑娘,这阴阳是怎么个样儿?”湘云道:“阴阳可有什么样儿,不过是个气,器物赋了成形。比如天是阳,地就是阴,水是阴,火就是阳,日是阳,月就是阴。”翠缕听了,笑道:“是了,是了,我今儿可明白了。怪道人都管着日头叫‘太阳’呢,算命的管着月亮叫什么‘太阴星’,就是这个理了。”湘云笑道:“阿弥陀佛!刚刚的明白了。”翠缕道:“这些大东西有阴阳也罢了,难道那些蚊子,虼蚤,蠓虫儿,花儿,草儿,瓦片儿,砖头儿也有阴阳不成?”湘云道:“怎么有没阴阳的呢?比如那一个树叶儿还分阴阳呢,那边向上朝阳的便是阳,这边背阴覆下的便是阴。”翠缕听了,点头笑道:“原来这样,我可明白了。只是咱们这手里的扇子,怎么是阳,怎么是阴呢?”湘云道:“这边正面就是阳,那边反面就为阴。”翠缕又点头笑了,还要拿几件东西问,因想不起个什么来,猛低头就看见湘云宫绦上系的金麒麟,便提起来问道:“姑娘,这个难道也有阴阳?”湘云道:“走兽飞禽,雄为阳,雌为阴,牝为阴,牡为阳。怎么没有呢!”翠缕道:“这是公的,到底是母的呢?”湘云道:“这连我也不知道。”翠缕道:“这也罢了,怎么东西都有阴阳,咱们人倒没有阴阳呢?”湘云照脸啐了一口道“下流东西,好生走罢!越问越问出好的来了!”翠缕笑道:“这有什么不告诉我的呢?我也知道了,不用难我。”湘云笑道:“你知道什么?”翠缕道:“姑娘是阳,我就是阴。”说着,湘云拿手帕子握着嘴,呵呵的笑起来。翠缕道:“说是了,就笑的这样了。”湘云道:“很是,很是。”翠缕道:“人规矩主子为阳,奴才为阴。我连这个大道理也不懂得?”湘云笑道:“你很懂得。”
正说着,只见蔷薇架下,金晃晃的一件东西。湘云指着问道:“你看那是什么?”翠缕听了,忙赶去拾起来,看着笑道:“可分出阴阳来了!”说着,先拿湘云的麒麟瞧。湘云要把拣的瞧瞧,翠缕只管不放手,笑道:“是件宝贝,姑娘瞧不得!这是从哪里来的?好奇怪!我只从来在这里,没见人有这个。”湘云道:“拿来我瞧瞧。”翠缕将手一撒,笑道:“姑娘请看。”湘云举目一看,却是文彩辉煌的一个金麒麟,比自己佩的又大,又有文采。湘云伸手擎在掌上,心里不知怎么一动,似有所感。
以上是《红楼梦》三十一回史湘云与翠缕关于阴阳的对话,体现了阴阳学说的六大规律:
1.阴阳一体:
“天地间都赋阴阳二气所生,或正或邪,或奇或怪,千变万化,都是阴阳顺逆。”阴阳是自然界的普遍规律,世间万事万物均具有阴阳两种属性。湘云说“什么‘都是些阴阳’,难道还有个阴阳不成!‘阴’‘阳’两个字还只是一字。”是指阴阳本为一体的,阴即是阳,阳就是阴。阴和阳不是两样东西,阴阳是一体的两面,即两种属性。
2.阴阳互根:
《内经》云:孤阴不生,独阳不长。“比如那一个树叶儿还分阴阳呢,那边向上朝阳的便是阳,这边背阴覆下的便是阴。手里的扇子,正面就是阳,反面就为阴。走兽飞禽,雄为阳,雌为阴,牝为阴,牡为阳。”中医学有“阳根于阴,阴根于阳”和“无阳则阴无以生,无阴则阳无以化”等论点。意思是说,阳依附于阴,阴依附于阳,它们之间存在着相互滋生、相互依存的关系,即任何阳的一面或阴的一面,都不能离开另一面而单独存在。以自然界来说,外为阳、内为阴;上为阳,下为阴,白天为阳、黑夜为阴。如果没有上、外、白天,也就无法说明下、内、黑夜。二者是相互依存的,如果没有阴,也就谈不上有阳。
3.阴阳消长:
“什么是个阴阳,没影没形的。我只问姑娘,这阴阳是怎么个样儿?”湘云道:“阴阳可有什么样儿,不过是个气,器物赋了成形。比如天是阳,地就是阴,水是阴,火就是阳,日是阳,月就是阴。”阴阳学说认为,“阳化气,阴成形”,物质属阴,功能属阳。阴阳此消彼长,阴多则阳少,阳多则阴少,阴阳不是一成不变的,而是始终处于一种动态平衡之中。如一根蜡炬,蜡炬为物质,属阴;蜡炬燃烧发出的光和热为功能,属阳。蜡发出的光和热越多,即阳越多,需要消耗掉的蜡炬也越多,蜡炬就会越来越短,即阴会越来越少。
4.阴阳转化:
“阳尽了就成阴,阴尽了就成阳,不是阴尽了又有个阳生出来,阳尽了又有个阴生出来。”是指阴阳是可以相互转化的,阴极必阳,阳极必阴。如果说阴阳消长是一个量变的过程,那么阴阳转化就是一个质变过程。如春夏秋冬四季,春夏属阳,秋冬属阴。春夏是一年中温度逐渐升高的过程,夏至是一年中阳气最盛之时,也是阴气萌生之日,即所谓“夏至一阳生”;秋冬是一年中温度逐渐下降的过程,冬至是一年中阴气最盛之时,也是阳气始生之时,亦即“冬至一阳生”。春分和秋分是一年中阴阳平衡之时,夏至和冬至为一年中阴阳转换之日。
5.阴阳互补:
阴阳具有互补性,既互相补充,又互相制约。翠缕道:“姑娘是阳,我就是阴。”湘云道:“很是,很是。”翠缕又道:“主子为阳,奴才为阴。我连这个大道理也不懂得?”湘云笑道:“你很懂得。”湘云与翠缕,主子与奴才,是一对阴阳关系,她们之间相互映衬,相互影响,和谐融洽,快乐自由,同是三大才女的贴身丫环,紫鹃和莺儿可能未曾受过这样的礼遇。
6.阴阳吸斥:
“同性相斥,异性相吸”,是自然界的普遍规律,但相吸相斥的背后正是阴阳之理。第三十一回曹雪芹留了个未解的谜题:“因麒麟伏白首双星”。史湘云与贾宝玉一样,都有金麒麟,从回目“双星”的字样看,这很可能是对她未来婚姻生活的某种暗示,因此,著名红学家周汝昌先生提出了“宝湘重逢说”,即贾府败落后,宝玉流落街头,后来遇到了同样遭遇的湘云,二人最终结合在一起,相当于有了夫妻的名分。
按照周汝昌先生提出的“宝湘重逢说”,是否可以大胆推测,宝玉的一生先后跟黛玉、宝钗、湘云三个人有情愫关系,其中宝黛的木石情缘发生在宝玉结婚之前的青少年时期;宝玉宝钗的金玉良缘发生在宝玉大婚后离家出走前的时期;而宝玉与湘云的麒麟之缘则发生在宝玉离家出走后到真正出家前的这段时间里。上文写到湘云看到“文彩辉煌的一个金麒麟,比自己佩的又大,又有文采。湘云伸手擎在掌上,心里不知怎么一动,似有所感。”湘云刚才还在与翠缕兴高彩烈的讨论阴阳,一个阳光纯真的女孩,看到文彩辉煌的金麒麟,“心里不知怎么一动,似有所感。”不禁让读者猜测,或许是想到她与宝玉都有金麒麟,心潮起伏,心有所牵了。明暗、虚实、阴阳的写作手法,相互铺垫,相互影射,在书中比比皆是。跃然纸上为阳,浮想推测为阴。双星者,阴阳也。阴阳本是一体的,阴不离阳,阳不离阴,永不分离,谓之双星白首。愿景是好的,但“湘江水逝楚云飞”,红颜命薄,造化弄人,对于湘云来说,幸福却是短暂的、难及的,则是另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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